摘 要 隨著市場經濟的迅猛發展,近年來,我國工人罷工事件頻發,究其原因,或基于過低的勞動報酬,或基于惡劣的勞動條件、繁重的勞動任務等等。勞動者的訴求多種多樣,不少罷工事件最終也以勞動者如愿以償而結束。但我國立法并未賦予勞動者以罷工權,那么此類罷工事件是否合乎法律,又是否值得大力提倡而作為解決勞資沖突的一種有效途徑呢?這就涉及到對罷工權的看法了。本文在對近年來我國工人罷工事件分析的基礎上,結合外國相關立法,提出了對罷工權的認識與評價,并進一步探求罷工權中國化的制度構想。
關鍵詞 罷工權 罷工事件 價值屬性 制度構想
作者簡介:曾鈺,合肥工業大學文法學院,本科,研究方向:民法、經濟法。
中圖分類號:D920.4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6.247
一、 罷工權定義
界定罷工權,首先就要明晰罷工的概念。何謂罷工呢?學界有不同的定義與表述。史探徑認為我國工會法中所說的“停工”就是指罷工,是指一個企業中一定數量的勞動者集體停止工作的行為。 實踐中,罷工的目的多種多樣,勞動法上的罷工僅僅是指以爭取勞動收益、改善勞動條件和謀求其他勞動者權益為目的的罷工,而那些帶有政治色彩的罷工則不在勞動法的研究范圍之內,本文對此也不予討論。故可以下定義:罷工權是指勞動者享有的為謀求一定的勞動利益而集體停止其本應從事工作的權利。
二、近年來我國工人罷工事件分析
從2010年南海本田罷工事件首次將罷工這一現象帶入大眾視野,到2012年惠州索尼工人罷工,再到2013年諾基亞工人罷工和深圳富士康工人罷工,我國的罷工事件日益得到社會廣泛關注,2014年廣東裕元鞋廠罷工更是飽受熱議。罷工事件頻發,從制造業、食品加工業、零售業、到東航飛行員罷飛,所涉行業越來越廣,且規模一次比一次大,手段也愈發極端。以廣東裕元鞋廠罷工事件為例來分析:鞋廠一萬多名員工連日罷工抗議用人單位未能按規定繳付足額的社會保險及公積金,以臨時工標準為工作十多年的員工購買社保,故意與員工簽訂無效勞動合同。最終整個罷工事件以政府責令企業依法整改,企業承諾為沒有購買社保的職工補買保險、增加員工福利而告終。
為何罷工事件頻發?難道真如亨利·喬治所言:“工人社團不通過暴力就不可能提高工資:可能是被動的暴力,也可能是主動的暴力,或者是有保留的暴力,但一定是暴力。” 究其原因,是勞動者素質低下?還是工會無能?還是說我國現有的勞動爭議處理機制不夠完善?不管是何種原因引起的罷工,都不是洪水猛獸,也無需對罷工談虎色變。罷工只不過是市場經濟國家普遍存在的一種正常的社會現象。它一方面反映出勞資矛盾的不可調和;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勞動者的自我保護和自我維權意識的覺醒。重要的不是簡單定義罷工這種社會現象是好是壞,而是我們應該如何去認識評價罷工以及罷工背后罷工權的價值屬性。
三、西方國家罷工權立法現狀
西方國家將罷工權作為“勞動三權”中的重要權利之一,往往通過立法對勞動者的罷工權予以充分保護。具體來說分為兩類,一類是在憲法中明確規定勞動者享有罷工權,比如《意大利共和國憲法》規定:“罷工權應在調整此項權利的法律范圍內行使之。”另一類則是通過其他法律規定確立罷工權,如:《美國勞工管理關系法》中規定:“除本法內專門有規定的情況外,本法內的任何部分都不得被解釋為可以以任何方式干涉或妨礙或減少罷工權利,或者影響罷工權利的限度或范圍?!?/p>
國際公約也對罷工權有所保障,比如《經濟、社會及文化權利國際公約》。總體來說,承認罷工權的合法性,賦予勞動者罷工權已經是國外普遍的立法趨勢。但以發展的眼光來看,罷工在西方國家也是經歷了從違法制裁到合法規制并加以保護的過程。 受經濟物質條件制約,各個國家的各個歷史階段對罷工的認識也有所不同,故立法對罷工權的規定也不同。
四、罷工權的價值屬性
就如前面所說的,面對強資本弱勞工的現狀,各國愈發注重對勞動者權利的尊重和保護,承認罷工權的合法地位即是表現之一。正是罷工權相較于司法權特有的價值屬性才使得它成為立法者的選擇。
(一)特定情形下救濟效果優于司法程序
事實上大部分罷工事件也是勞動者在尋求司法救濟不能滿足之后的無奈選擇。法律的適用范圍是有明確規定的,訴訟的客體、標的也是有限定范圍的,但實踐中往往出現一些新情況新問題導致司法也無力保護。可能是立法本身的缺陷,對勞動者和用人單位的權利義務規定不明確;可能是程序法對勞動者舉證責任規定過重;也可能是法律本身所固有的滯后性等等原因引起的。這時,罷工這種略微帶有“以暴制暴”色彩的途徑就成為了一部分勞動者的選擇。通過罷工,中止一切生產活動,借社會輿論的討伐,直接施壓于用人單位,用人單位為避免給自身造成更大的經濟損失,往往會盡量滿足勞動者的訴求,以求得盡早結束罷工,恢復生產。
當然,這并不意味著我們要去支持罷工,提倡暴力,恰恰是因為罷工權在應用過程中所體現的“惡”的屬性使得我們更要通過立法對其予以規制,否則毫無限制的罷工將會給社會財富帶來巨大損害,這也與勞動創造財富,促進社會進步的本意相悖。
(二)平衡勞資雙方的力量對比
學界對罷工權中國化仍存有較大爭議,郭捷則認為勞資利益矛盾與沖突,從性質上講屬于人民內部矛盾,是一種理性沖突。這種非對抗性的“利益矛盾是可以用談判、妥協、討價還價等理性方式解決的,其中能夠造成大規模社會動蕩是很少的”。若是果真所有“包括罷工在內的理性沖突”都能用三方協商對話機制予以解決,那為何偏激的罷工事件依然層出不窮且得不到良好的解決。三方協調勞動關系和司法途徑的確可以解決很多勞資沖突,但并不是“治療”罷工事件百分百的特效藥。
勞資關系的不平衡導致勞動者單獨對抗強大的雇主往往沒有任何勝算,而集體權力性質的罷工權就能夠很好的彌補勞動者一方的弱勢地位,平衡勞資雙方的力量對比,為勞動者爭取自身權益做堅強后盾。
五、我國罷工權制度設想
對罷工問題宜疏不宜堵,不合法的罷工行為對社會的殺傷力更大。罷工權的立法不是鼓勵罷工,而是規范罷工。我國立法首先要明確罷工權的立法追求在于規范罷工行為而非鼓勵罷工,要正視而不能回避罷工權,明確勞動者享有罷工權;其次再從罷工權行使主體、行業、程序、手段等多個方面對罷工權的行使做出限制。讓勞動者能夠“戴著腳鐐跳舞”,有自由,但這種自由也得有邊界。
至于是該在憲法中明確罷工的合法性還是通過其他法律確立都無關緊要。如前述的西方國家罷工權立法現狀就兩種模式都有,并且在法律適用上也沒有太大區別。故對于罷工權中國化問題最重要的是如何對罷工權予以規制。
(一)罷工主體的限制
首先,罷工權作為一項集體性權利,必須要在工會的領導下才能進行。世界上大多數國家均規定了只有工會才有權組織罷工,比如波蘭工會法規定:“工會有權在本章規定的原則基礎上組織罷工”。而對于勞動者自發的罷工,也就是所謂的“野貓罷工”則是違法的,不應得到法律保護,甚至在造成物質損害的情況下還應對受損害方做出相應的賠償或補償。
其次,罷工本質上違反了市場經濟社會化生產的正常秩序,給社會帶來了不穩定的因素,尤其是有些涉及國計民生的特殊領域罷工對人民的日常生活會帶來很多的不便甚至造成嚴重后果。東航飛行員集體罷飛事件,社會輿論中有不少指責飛行員罷飛行為,給社會造成了很大的不良影響。所以對這些特殊行業領域的罷工,立法應當作出禁止性規定。比如在交通運輸、醫療衛生等一些重要的公共服務行業工作人員、國家機關工作人員不得罷工。
(二)罷工前置程序的限制
不難想象,一旦賦予勞動者以罷工權,很可能會如同《勞動合同法》那樣給愛鉆法律空子的勞動者提供新的“作案工具”,導致“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喝”的現象。故立法中必須明確規定行使罷工權只能是窮盡其他救濟途徑之后的選擇。這就排除了絕大多數的勞動爭議,只賦予那些真正需要通過罷工途徑解決的勞動爭議才享有罷工權。
至于罷工權的行使是否會違背司法權的終局性,在我看來這種說法并不能成立。一方面是,倘若法院對勞資雙方爭議做出判決,判決生效且應得以實現,即使勞動者對判決不服也應尊重司法的權威,此種情形不能算作是勞動者訴求未得滿足,而應歸為不合理訴求,法律對此不予支持;另一方面,倘若因一些程序上的原因導致勞資爭議欠缺訴的成立要件而無法進入司法程序,這時工會就可采取罷工手段來爭取權益。這兩種情形都不能算作是違背了司法權的終局性。
此外,結合我國特有的工會管理制度的特點,立法也應與之相適應,建立起罷工報告制度。即工會開展罷工事件前應當告知上一級工會,上一級工會有權提出意見。既是意見,下級工會固然沒有必須采納的義務,而是享有自主決定罷工的權利。這也是為了充分保障勞動者的罷工權,同時也兼顧了上下級工會之間的隸屬關系。
(三) 罷工目的的限制
廣義上的罷工可分為憲法上的罷工即政治性罷工和勞動法上的罷工即經濟性罷工。我國立法應當嚴厲禁止政治性罷工,保護經濟性罷工。這一點也是為學界所廣泛認同的。唯有經濟性罷工才具有正當目的,實踐中可能還會存在不法分子組織以經濟性罷工為外衣而實質具有政治性目的的罷工,對于這種形式的罷工,也應予以打擊。因政治性罷工不屬勞動法范圍,在此不作詳細分析。
(四) 罷工方式、手段的限制
罷工權的行使方式必須合法,采用和平的方式,不得使用暴力手段,不得損害國家集體利益和第三人合法權益。通過罷工來解決勞資沖突,也屬于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ADR)的一種形式,不似訴訟受程序法的重重引導與規制,通過訴訟外尋求救濟更加要注重手段的合理性、正當性。罷工是一項群體性事件,一旦采用暴力或者其他不合法的方式,將會給社會帶來巨大的不良影響。不合理的方式往往更加促使勞資矛盾的升級激化,雙方均使出渾身解數打擊報復對方,造成小到財產損失大到人身傷亡的嚴重后果。即使在實踐中很多時候勞動者都是有理的一方,但也切不可因此而“無理取鬧”,否則一旦釀成苦果,也難逃法律制裁。
或許有的學者會認為對罷工權限制過多會導致其權力行使難以發揮作用,勞動者即使擁有了罷工權,受重重限制也不能通過它來維護自己的權益。這種觀點其實過于理想化了,相較于罷工權的濫用可能帶來的一系列后果,對罷工權予以限制是十分必要的。這種限制,不但沒能削弱罷工權的維權屬性,而且從總體上從長遠上說,使罷工權以合法正當的方式行使反而能使權利的實施效果、社會支持與評價要更好。這是良法之治的要求,也是保障勞動者罷工權的要求。
注釋:
史探徑.中國勞動爭議情況分析和罷工立法問題探討.法學研究.1999(6).47-56.
[美]滿瑟爾·奧爾森著.陳郁譯.集體行動的邏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84-85.
董保華、李干.依法治國須超越“維權”VS“維穩”——基于沃爾瑪“常德事件”的考察.探索與爭鳴.2015(1).45-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