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光社紀事》
陳申著
中國民族攝影藝術出版社
2018年1月第1版
定價:68:00元
“光社”的由來——藝術寫真研究會在北京大學誕生,表明了業余攝影家藝術聯盟在20世紀初已經在中國出現,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
在攝影藝術社團發展歷史上,攝影最先在歐洲誕生和普及到一般愛好者,業余攝影家們紛紛籌辦俱樂部。1887年3月,德國人成立了最早的維也納攝影俱樂部,這是世界上最早的業余攝影家結盟團體。藝術寫真研究會成立以后,因為是北京大學校內攝影組織,并沒有在社會上廣泛發展會友。但是,那時候校園內“窮學生”究竟是多數,教員中玩照相機的人也不多,所以會員發展得很慢。會友開始醞釀把“藝術寫真研究會”擴大到社會,黃振玉就提出了改名“光社”的主張。會友們也覺得原來的名字太長,叫起來很拗口。這和以后劉半農提出的主張不謀而合。劉半農認為攝影可以分作兩類:復寫和寫意,“寫真”一詞為“復寫”專用,只是一種記錄的手段。20年代以后,隨著攝影的美術化,當時人們已經不太習慣把攝影叫作寫真了,于是便一致沿用以前曾用于刊物的名稱,一致同意將“藝術寫真研究會”改名為“北京光社”。冠以北京二字,目的是吸收社會上的攝影愛好者入社。
光社成立的準確時間,目前存在多種說法。陳萬里在《北京光社年鑒》第一集“小言”中寫道:“后來,因為會名太長,多數主張變更,討論結果,遂改為光社。”
接下來陳萬里寫道:“光社改組后,一方固定研究會期,一方籌備公開展覽,以研究工作所得結果,與國人相見。即于民國十三年六月十四十五兩日開第一次展覽會于中央公園董事會?!贝朔哉Z表明,光社改名是在1924年6月的第一次展覽之前。當時報紙刊登了北京光社展覽會的報道短文。
蔡元培先生在1931年5月印制的《環球中國學生會二十五周年紀念刊》中說:“光社,設于北平,十二年(1923年)陳萬里、黃振玉等發起,初名藝術寫真研究會。十三年(1924年)改名光社。吳郁周、錢景華、劉半農均為重要分子?!边@是光社存在于世時的可信的說法,文字是出自蔡元培之手,但內容顯然引自光社自行編輯的《北京光社年鑒》第一集陳萬里的“小言”,但經蔡元培先生的鉤沉轉述,便大大提高了其可信度。
由此可以做出判斷,藝術寫真研究會應該是1923年年底成立,時值冬日,與陳萬里所記述的“1923年冬”正合。1924年改名為光社。
同樣是發表在《北京光社年鑒》第二集上的汪孟舒撰寫的文章《北京光社小記》,卻說光社“于十五年六七月間正式成立于東斜街汪孟舒寓所”,并記載社員推舉汪孟舒為光社的“文牘干事”。顯然所說成立時間與陳萬里的記述不合,這也反映出此時光社內部成員觀點上的分歧。究竟如何后人很難說清,因為光社本來就是民間的同好小團體,自然不會太在乎“正式”與否。開會雅集也不會有固定場所,好在這篇文章署名汪孟舒“未定稿”,況且文中的“正式成立”也可以有多種猜想。以此我們在沒有發現充足的證據時可以暫存疑問,還可以肯定的是,汪孟舒的寓所是他們常來聚會的地方。
光社是20世紀初在北京成立的攝影藝術團體,是中國一個業余攝影家的藝術聯盟,它造就并影響了中國一代名副其實的攝影藝術家。攝影史學家陳申經年累月地收集光社的歷史資料,系統收藏光社多位成員的原作,6年數易其稿,終成《光社紀事》一書。
中國早年的兩位“教父”級攝影家,郎靜山和黃振玉,都曾是上海南洋中學的學生。南洋中學前身為王氏育材書塾,由王維泰創立于1896年。1900年后改稱南洋中學,曾是滬上著名的民辦新式學堂。李靖瀾畢業于江南地區最早的師范學校——兩江師范,于1900年受南洋中學校長王培孫之聘,起初任南洋中學預科主任兼美術教師,大約在1910年起擔任南洋中學本部的美術教師。李靖瀾熱心美術教育,善于發現學生的美術愛好和特長,因材施教。他在南洋中學預科和本科任教期間,在學校組織了一個課外活動小組“攝影小班”,對參加的學生進行了當時在中國尚不普及的攝影技術的啟蒙教育。黃振玉就是被最早選入“攝影小班”的學生之一。
李靖瀾先生幫攝影小班的學生借來了一架附有f/12.6鏡頭的老式照相機,教小同學們實際拍照。到了晚上,李老師還帶他們到自己的暗房里,教他們沖洗照片。
黃振玉先生1925年起,先后任職于北京女子師范大學、內政部、鐵道部、故宮博物院。1947年,當選江西省參議員。1949年,隨暫存于南京的文物輾轉到了臺灣。黃先生在臺灣期間曾任職于臺北商業職業學校、審計部。1960年退休后,在臺灣擔任插畫研究會、花道協會顧問。
1977年秋天,臺北的《漢聲》雜志的總編輯黃永松先生對他進行過一次采訪。因此臺灣的研究者認同第一種說法,并說在黃振玉的建議下改名為“光社”,對外稱“北京光社”??梢娺€是陳萬里先生之說可信。汪孟舒文章記述的改名時間旨在強調“正式”兩字,期盼一個嶄新歷程的開端,因為那時光社的發起人陳萬里、黃振玉、吳緝熙、褚保衡都已離開北京,社團面臨解體,因此亟須重整旗鼓。光社的出現,標志著中國攝影成為一種藝術形式發端于業余攝影家群體,并以社員作品的美學特征和新興的藝術表達形式吸引了更廣泛的欣賞群體。
1924年6月,光社第一次公開作品展覽會在北京中央公園舉辦,拉開了中國藝術攝影史上首展的帷幕。雖身為局外人,顧頡剛日記中卻有記載,甚至還保留下了作者名單,參展作者15人。
《顧頡剛日記》卷一,1924年6月13日星期五,即展覽會展出的前一天的欄下記道:“到公園,助緝熙掛照片,吳匡時題名。此次展覽會共三百片。光社照片展覽會出品人名:錢景華、老焱若、陳萬里、吳郁周、吳緝熙、黃振玉、褚保衡、凌同甫、張君維、王梅莊、吳匡時、夏白民、張云階、莊更生?!痹诮酉聛淼?4目的日記中又記到:“星期六……為展覽會印目錄,差人到印刷課坐等?!薄芭c介泉夫婦到公園,遇北大女生七人。同看照片。十點,步歸?!?/p>
可見,1924年光社舉辦的“照片展覽會”當時有作品目錄出版出售。但在目前沒有發現之前,只有從顧氏的日記中可獲得比較可靠的文字依據。
此次題寫展覽會名的吳匡時,在展覽會上也有攝影作品展出。此人雖然非光社成員,卻是當時北大校園中攝影的老前輩。
吳匡時(1883—1944年),江蘇嘉定人。留學法國,獲理科博士后在中國駐法國使館任商務隨員。1907年,清政府決定,“新舊出洋留學生一體殿試”,統一參加考試后分派使用。1910年(清宣統二年)吳匡時獲“工科進士”,后襄理留學生考試教官,農商部工業試驗所所長。民國以后,任京師大學堂教習,北京大學文本科預科講師。他因為是化學專家,精通照相技術。清朝末年的留學生科舉考試,他便帶照相機進入紫禁城拍照。在保和殿前拍下了留學生參加殿試進場的場景,成為中國千年科舉制度的唯一影像實證,非常珍貴。在北京大學師生中,吳匡時、俞同奎、王季烈、王季點精于照相是出名的。光社第一次展覽,請吳匡時出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我們還在一些歷史文獻中發現參加過第一次展覽的作者,比如夏白民,又名夏伯嗚,是民國時期京津畫派畫家,湖社畫會發起人之
。
目前可知,自1924年到1932年間,光社曾舉辦過7次以上攝影展覽。第一屆“照片展覽會”自1924年6月14日至15日,為時兩天,每天有兩三千人參觀展覽;第二屆自1925年10月1日至4日,為時4天;第三屆自1926年10月15日至18日,為時4天;第四屆自1927年10月8日至11日,為時4天;第五屆自1928年9月28日至10月1日,為時4天。
第六屆展覽具體時間不詳。1929年顧頡剛日記五月十日(星期五)記載:“到劉半農先生處,赴宴,并看其照片?!碑斎崭把缈凑掌倪€有馬叔平、沈兼士、錢玄同、趙元任等同事。此年舉辦展覽的明確記載,目前不可得知。值得注意的是,本年北京大學的學生發起成立了“北大攝影研究會”,聘請劉半農和吳郁周兩位師長擔任導師。光社發起人陳萬里此時已在杭州另謀他職,吳熙緝因父親病重回歸蘇州故里,直到1934年,他與父親先后病逝在蘇州顏家巷。
1930年11月9日,北平光社在中山公園舉辦第七屆攝影展覽,劉半農參展作品為25幅。記載見劉半農1930年日記。1931年目前沒有見到光社影展的記載。1932年6月7日舉辦的光社照片展覽,這次展覽劉半農有26幅照片參展,展覽開幕的第二日,即6月8日,劉半農的二弟劉天華在北京逝世。以上陳述可知,光社影展在北京舉辦過8次以上。光社從第一屆影展開始,一直到有記載的最后一次影展,展會的地點都選擇在中央公園董事會開所辦的“來今雨軒”大堂?,F在僅能看到的一幅照片,記錄了1924年6月那次展覽會現場的一角,雖然照片顯示的作品陳列簡陋而隨便,但郎靜山十分肯定地評價說:“光社此幀照片為影展史料之第一頁?!?/p>
中央公園原為明清兩代的社稷壇,是古代宮廷建筑群中的一部分。清政府倒臺后,1913年北京政府接管了社稷壇,募集資金籌辦公園,1914年中央公園對外開放,園內還從北京各處遷移來一些古建筑。在唐花塢以西的蘭亭碑亭,原為圓明園四十景之一,是1917年遷來的。亭為重檐藍瓦八角攢尖頂,立在中間的石碑上刻有乾隆皇帝的御制詩《蘭亭修禊曲水流觴圖》,8根石柱上分別刻著歷代書法家臨王羲之的蘭亭帖,以前百姓難得一見。1915年從清代禮部衙門移來的習禮亭,原建于鴻臚寺內,是各地初入京的文武官員和外國使臣朝謁皇帝習禮之地。
名為“來今雨軒”的建筑成于1915年,由中央公園董事會發起建立,原址在中央公園內社稷壇墻外東南角外,為磚木結構的中西結合式樣建筑,筒瓦歇山卷棚頂,面闊三開間,廳前平臺周圍砌矮花墻,中間獨置太湖石一座。廳后西側堆疊山石,為廣東劉姓老先生親手堆砌。整座建筑造型講究,工藝精湛。建成后原本擬做俱樂部使用,后改由趙升承租開設了華星餐館和茶座。1926年,為擴大經營面積,又在廳前搭建鉛鐵頂罩棚7間,1929年1月30日因營業虧損,改由商人王堯年承租,開設公記西餐館兼營茶座。軒名為北洋政府內務總長朱啟鈐所定,取自杜甫《秋述》詩小序:“秋,杜子臥病長安次旅,多雨生魚,青苔及塌,常時車馬之客,舊雨來,今雨不來?!薄芭f雨”指舊友,“今雨”指新友,“來今雨”意謂新舊朋友來此歡聚。
原匾額由北洋政府大總統徐世昌題寫。來今雨軒建成后也是中央公園董事會開會之所。
朱啟鈐是中國近現代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是中國營造學社創始人,一生經歷了清朝末年、北洋政府、民國、日偽、新中國5個歷史時期。朱啟鈐是光緒舉人,后經人保舉進入仕途,1902年任京師譯學館工程提調,1903年任京師譯學館監督。后來又做過北京城內警察總監、東三省蒙務局督辦、津浦鐵路北段總辦。民國成立后在北洋政府做官,1913年8月代理國務總理,稍后擔任熊希齡內閣內務部總長。1914年兼任京都市政督辦,開辟了中央公園。在此期間,還拆除了正陽門甕城,改建前門箭樓,拆棋盤街千步廊為天安門廣場,還曾計劃修建北京環城鐵路。
北京大學與京師譯學館有血緣關系,譯學館原隸屬同文館,蔡元培1917年也在那里任過教員,講授國文及西洋史。后來同文館并入了北京大學的前身——京師大學堂。譯學館于1911年停辦,北河沿館舍歸入北大。因為朱啟鈐擔任過京師譯學館監督,因此,北京大學凡有聯誼性質的活動,都喜歡去來今雨軒。不少社會名流、文化團體也喜歡借來今雨軒品茗、集會、交談,因此在京城久負盛名,一直延續至新中國成立后“文化大革命”以前。選擇在中央公園展覽,一個原因是離北京大學近,步行不過20多分鐘即到。但最主要還是逛公園對市民大眾的吸引力。讓廣大觀眾自由參觀和品評展品,這種一改過去只在北大校園內舉行的舊例,走出校門,面向社會公眾的行為,在當時是一種大膽的舉動。據估計,前5次展覽的每一展期到場觀眾至少有萬余人,在北京可算轟動一時。1924年,《京報》刊登的一條題目為《北京空前之照相展覽會》的消息說:“北京光社為北京愛美的攝影同志所組織,初名藝術寫真研究會,以交換智識研究為宗旨。此次公開展覽陳列社員出品計三百余件,任人參觀不取券費,并歡迎批評云,批評文件請寄西單舍飯寺內達智營二十七號北京光社通訊處,當陸續付日報代為披露。”
從1924年到1930年間,每年一次的光社影展在社會上引起巨大的反響,單調枯燥的生活和美好的季節都是公眾前來的動力,光社影展作品都是社員“完全出于興趣”業余進行創作的。
當時北京人口最多時在150萬左右,就參觀者的熱情來說,只有1925年10月故宮博物院成立典禮古物陳列館對外開放能與之相比,北京光社影展可謂盛況空前。
光社影展作品都是社員“完全出于興趣”業余進行創作的,據記載,在光社前4次影展時,社員參加展出的作品,無須經過評選,“每次展覽之前,只憑各人拿出自己的作品來,并沒有選擇和評判的手續”。
1926年以后,劉半農、汪孟舒、王琴希、鄭穎蓀、孫仲寬、伍周甫、張云階、吳仲甌、徐景宗、周志輔、李召貽、郭學群、許智方、沈麟伯加入光社。這時骨干社員陳萬里、黃振玉已經離開光社。1927到1928年間,又有程知恥、王篯伯加入了光社,社員人數發展到20多人,這時的社員已不再局限于北京大學。第五次影展光社推選出劉半農、老焱若、鄭穎蓀、周志輔四位會員作為“審查員”,遴選會員的作品。將各位會員提交的作品一一過目,分別研究,以四人一致通過才算入選。審查員遇到本人作品時要回避,以避嫌疑。此時陳萬里已經不在北京去了南方,這位參與創辦北京光社的攝影家,雖然離開了志同道合的光社影友,卻促成了中國早期另外一個重要攝影社團——“中華攝影學社”在上海誕生,這是后話了。
光社攝影創作,平時社員們除了個人隨時收集素材外,彼此的鼓勵和幫助也不少,最初大約每月總有一次例會,有時在會員家中輪流舉行,有時在中央公園舉行,有時也在餐館中舉行。會中大家商議一個題目,比如春、靜物、雪景等,大家就根據這個題目去找材料,到下次例會,大家拍好交卷彼此觀摩、研究。會后聚餐一次,總是盡歡而散。這樣日積月累,每年的攝影展覽,每個會員都能拿出像樣的作品。
光社的郭學群(1902—1989年)名可詵,字學群,以字行。福建侯官(今福州)人,1919年考入北京大學預科,3年后轉入礦物系。郭學群的父親為民國時期大詞人郭則法(1882—1947年),是晚清1903年癸卯科進士,翰林院庶吉士。民國后任政事堂參議、國務院秘書長、僑務局總裁等職。1922年離任后任鐵路學院名譽校董,住在北京,德才兼備頗受文人抬捧。平生著有《十朝詩》《庚子詩鑒》《舊德述聞》《靈洞小志》《紅樓真夢》等多部著作。郭學群是郭則法的長子,在北京大學讀書時迷上攝影后加入了光社?!侗本┕馍缒觇b》第一集上有他的作品《閑》和《鏡花》。
據說光社內年齡最小的社員許智方,加入光社時還在就讀匯文中學,在30多年后他寫的回憶文章中,只言片語地寫道:“記得年長的會員更是不辭辛苦,他們冒著風雪穿著皮襖油鞋到處拍照,當時許多公園還沒開放,必須輾轉托人介紹始得進去,社員興趣之濃愛好之深由此可見。當時拍攝對象,由城市逐漸轉移入農村,出城一二十里的地方有人連照相機都沒見過——記得有一天下午,我和郭學群到海淀去照相,我們沿著一條小河往前走,從遠處游來一群鴨子,雪白的京鴨后面襯托著蔚藍色的天空,岸旁垂柳上掛著的積雪還沒有化凈,一片倒映的云影構成一幅美麗的圖畫?!蹦軌蚩隙ǖ慕Y論是,在民國時期的多種攝影刊物上,確實能夠經常看到許智方發表的攝影作品。后文也還會提到,他參加過攝影名家張印泉(1900—1971年)在北平發起的幾次攝影家聯合展覽會,也和中國抗戰史上的一位戰地攝影家方大曾有過親密交往。
文學家、民俗學家的顧頡剛先生于1913年,考入北京大學預科,1914年又考入本科哲學門,中間因為生病和家中人故去等原因,屢次休學,直到1920年才畢業。畢業后先后任教于北京大學。北大西齋是學生宿舍,與北大第二院一墻之隔,但大多數學生或在外寄宿,或租住公寓。顧頡剛畢業后先留在北大任教,后來去了上海,在商務印書館當編輯,1923年底回北大受聘于研究所國學門,租住在景山西門以外的大石作胡同,此時光社的吳緝熙也住那里,顧頡剛的文章中記載了兩次和光社攝影家到北京西山妙峰山的情形。一次是1920年秋天,與陳萬里之游;另一次是相隔4年后,1924年農歷四月初八與吳緝熙的結伴而行,此時顧頡剛已從上海回到北京。在北大研究所編輯《歌謠》雜志。
北京妙峰山位于京西門頭溝境內,距北京城55公里,風景奇秀,還有聞名華北的進香廟會。顧頡剛曾經寫道:“我自民國元年到北平,直到九年在北京大學畢業,時間不為不久,但絕不知道有妙峰山進香的一回事。這也難怪,這座廟離城百里,太遠了,接觸不到。雖是城內墻上每年必貼著許多香會的報貼,陰歷四月初旬又有無數‘帶福回家’的特殊人物,但天下的事情不入我們的意識的何啻萬千,這一點事情熟視無睹有什么稀罕呢自從民國九年的秋天我和陳萬里先生游西山,入山很深了,方始走到妙峰山。那邊的廟,因為筑在很小的山頂上,沒有多少屋宇,那時又不是進香的時候,人跡很稀,所以也沒有引起我的注意。只有從三家店到妙峰山的一條路上屢屢看見小而新的廟,一座座地關著門,覺得有些奇怪。問驢夫,說是茶棚。山里為什么要有茶棚呢?茶棚為什么要造得這樣講究呢?當時曾起過這些疑問。可是,世界上的事情我們不明白的太多了,我哪得一一去問個究竟呢,所以也就擱著了。隔了四年,我又和吳緝熙先生游三家店,渡渾河。那時恰巧是陰歷的四月初八,來來往往的人非常多,每座小廟——即四年前的驢夫告我的茶樅——又都擊著磬,唱著喝茶喝粥的歌,廟內外歇著無數進香的人,每到一個人就到神座前磕一個頭,這才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很想跟他們一同上妙峰山去看看了,可是過夜的東西一些沒有帶,只得回家?!?/p>
妙峰山是北京西山名勝,青山環抱,有農舍及廟宇點綴其間,每年春夏,有玫瑰盛開,舊時山上建有私人別墅,為北京城內華洋貴族避暑勝地,自清末以來,是來京西方攝影家必到之處。有了和陳萬里、吳緝熙的兩次西山游覽,顧頡剛對妙峰山一帶的民俗產生了極大的興趣。1925年4月,他又一次去到妙峰山,這一次是進行民俗調查,回來后發表了調查報告《妙峰山的香氣》。在此以前,北京妙峰山是老百姓每年進香和趕廟會的地方,很少有大學生和教授光顧,顧頡剛等人去過以后,這里很快成為旅行攝影勝地。
(本文摘自《光社紀事》,陳申著)

紙本水墨30/2×62.9cm 清 龔賢 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龔賢(1618-1689年),明末清初畫家,“金陵八大家”之一,作品不拘古法,被后人奉為一代獨創主義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