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倒計時

段景頤

2008年，美國地質調查局放出了一則重磅消息：在未來30年內，加利福尼亞州發生6.7級以上地震的可能性超過99%，并且極有可能發生7.8級以上大地震。屆時，南加州圣安德烈亞斯斷層沿線都可能是受災地區。絕大多數老建筑都無法承受這次強烈地震，公路、市政管線、發電廠和水壩等基礎設施將可能癱瘓數月，即便按照最理想的可能性計算，基礎設施的恢復至少也需要數周時間。大地震將帶來超過2000億美元的經濟損失，預計將有數千人在地震中喪生。

躁動的斷層

美國加利福尼亞州一直是全世界地震最頻繁的地區之一，這是因為加州的地下被一條長約1287千米、深入地下約16千米的圣安德烈亞斯斷層貫穿。圣安德烈亞斯斷層以西的太平洋板塊及以東的北美洲板塊正分別向西北和西南方向移動，其移動速度達到平均每年3.5厘米，但是這種移動常是斷斷續續。圣安德烈亞斯斷層大致可分為三段，每段爆發大型地震的間隔從150年到200年不等。

距離北段斷層上一次爆發大型地震已經過去了112年，那次震級為7.8級的大地震幾乎摧毀了整個舊金山灣，造成數干人死亡，80%的城區面積被破壞。中段斷層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劇烈活動，距離上一次7.9級強烈地震已經過去了161年。南段上一次爆發大型地震是在距今約300年前，因此，這里可以說是地震風險最高的一段區域。

2008年，美國國家地質調查局對未來可能發生在加州的大地震做了一次模擬，認為近期內圣安德烈亞斯南段斷層可能發生2～7米的移動，并造成一場7.8級左右的大地震。2017年，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索爾頓湖（加州最大湖）地下被探測到總共發生了200多次小型地震，最高強度達4級，這讓地震學家們十分緊張。索爾頓湖下方剛好是圣安德烈亞斯斷層的南端點，據地震學家預測，圣安德烈亞斯斷層南端每隔200～300年就會發生一次大地震。距離上一次大地震爆發已經過去了約300年。太平洋板塊一直往北擠壓著北美板塊，斷層也積累了300年的板塊應力，一旦大地震爆發，后果不堪設想。

南加州地震中心的專家認為，小型地震對釋放應力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它們倒是很可能觸發大地震。因此圣安德烈亞斯斷層附近的任何一次地震活動，都讓地震學家的心懸到了嗓子眼兒。地震學家的擔憂源自目前人類無法預測地震，雖然加州地震局已經在地下埋設了大量地震檢波器，已經有能力從衛星捕捉地面的實時圖像，并且具備了前所未有的強大計算能力和各種模擬板塊運動的計算機模型，但這依然無法讓人們準確預測下一次南加州大地震何時來臨。

橫貫加州的圣安德烈亞斯斷層導致加州地區地震頻基

追蹤千年古地震

要全面了解圣安德烈亞斯斷層的活動，就有必要將研究的時間軸拉長。如果能追溯到數百、甚至數千年前的地震活動，將更有助于科學家預測圣安德烈亞斯斷層的活動周期。為此，美國地震科研團隊對位于洛杉磯東部的弗雷澤山進行了前后多達30次的挖掘，編制出了該地區從公元800年至今的完整地震記錄，成功追蹤到了過去1200多年中，圣安德烈亞斯斷層部分地區發生的共計10次造成地面破裂的古地震。

這10次古地震都在地面上留下了“作案痕跡”：本應該依次堆積的沉積層和有機物質層在地震的威力下被撕裂。其中一個拉分盆地由于被地震活動反復地擠壓和扭曲，再加之其相對較高的沉積速度和豐富的有機質，讓科學家能夠方便地從其中獲取碳14定年法所需的材料，因此該盆地成了研究團隊一窺地震歷史的窗口。

研究人員發現，在過去1200年里，該地區平均每隔100年發生一次地震，并造成地面破裂。根據這項研究，自公元800年以來10次破裂地震之間的時間間隔最短為20年，最長達200年。按照這個規律推演，圣安德烈亞斯斷層早就應該再次發生大地震了。在10次古地震中，有3次的間隔時間超過160年。雖然更長的間隔也曾出現過，但這并不是好消息。因為地震是釋放地層應力的唯一途徑，兩次地震間的間隔越長，就越有可能釋放積累的更強應力，從而造成更大的地面破裂。最近的一次地震是1857年的7.9級大地震，也是這1200年中兩次最大震級的地震之一，甚至美國陸軍駐地泰洪堡（距離洛杉磯約100千米）也有明顯震感，因此這次地震也被稱為泰洪堡地震。

科學家正在進行挖掘，以了解關于古地震的更多信息。

研究人員比較了泰洪堡地震發生之前，圣安德烈亞斯斷層多個古地震的規模。他們測量了地層滑移量，并假設滑移完全由地震活動引起，由此得出古地震的規模。研究人員發現，在過去1200年間，圣安德烈亞斯斷層最常見的地震震級在7，5級左右。1857年的那次地震導致泰洪堡土壤液化，大量樹木和建筑陷入泥土中，泰洪堡以西的樹木都被連根拔起。如果泰洪堡地震發生在洛杉磯，將摧毀洛杉磯半數建筑和設施。更糟糕的是，從現有數據看來，下一次大地震的規模很有可能超過泰洪堡地震。

不安分的兩端

最讓地震學家們擔憂的，恰恰是圣安德烈亞斯斷層的最南端，該地區上一次爆發強烈地震是在17世紀晚期，距今已經有300多年，如今正處于最有可能爆發大地震的階段。近年來南段地區發生的一些小型地震，都被被認為是大地震即將到來的前兆。來自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地震學家伯格曼認為，小型地震密集出現的背后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地下流體正在穿過地殼;二是地下斷層開始緩慢移動。已經有先例可以證明，無論是這其中的哪種情況，都可能引發規模更大的地震。

加州地區斷層密布，每條顏色的線段都標記了一個斷層。

在圣安德烈亞斯斷層的南段，來自加利福尼亞州立大學的朱利安·羅佐斯利用精細的計算機斷層模型對可能發生的地震進行了一次模擬。他發現圣安德烈亞斯斷層和另一個名為圣哈辛托的斷層相連，兩者之間雖然有一段長約1500米左右的間隙，但計算機模型顯示，大型地震可以越過這個間隙繼續傳播。更加讓人擔心的是，如果兩個斷層同時破裂，爆發更大規模地震的風險將大大增加。羅佐斯將他能收集到的所有歷史地震數據輸入計算機模型，計算結果顯示，爆發于1812年12月8日的7.5級萊伍德大地震，極有可能是由圣哈辛托斷層的一次小型斷層崩裂所引發。地震的能量影響了位于其北部附近的圣安德烈亞斯斷層，兩個斷層的聯動最終導致了萊伍德大地震。多斷層的聯合崩裂讓更大規模地震發生的風險大大增加。

圣安德烈亞斯斷層的北段也不平靜。2017年，伯格曼對圣安德烈亞斯斷層的北段進行了調查。他們利用衛星測量和地下傳感器收集到的數據，測出了該地區地下兩個體量較小的斷層——海沃德斷層和卡拉維拉斯斷層各自的形狀。雖然它們的規模比不上圣安德烈亞斯斷層，但各自都有可能制造7級以內的強烈地震。伯格曼發現這兩個斷層不僅彼此密集交叉，海沃德斷層的北部還和另一個名為羅德斯溪的斷層相連。如此復雜的斷層關系，意味著該地區極有可能發生7級乃至7.5級以上地震，而地震的發生地和傳播模式已經很難用計算機進行準確模擬。

地震預警系統

雖然目前我們無法準確預測地震何時何地發生，但可以在地震釋放可怕威力前的數十秒內發出警告，從而盡可能地減少損失。美國國家地質調查局的“地震早期預警系統”就能起到這個作用，這套系統被研究人員親切地稱為“無腦者”。

那么，系統是怎么“提前”發現地震的呢？這是由于地震會釋放各種波，其中，P波不具破壞性，且在地質媒介中的傳播速度最快，高于S波、L波等，而電磁波的傳播速度（30萬千米/秒）遠大于地震波速度（約10千米/秒）。地震預警技術就是利用P波和s波的速度差、電磁波和地震波的速度差，在地震發生后，當破壞性地震波尚未來襲的數秒至數十秒之前發出預警。“無腦者”的地震檢波器散布在整個加州西海岸地區，它們能夠實時探測到地震波，并做出飛速響應。據工程師介紹，這套系統能在地面感知到晃動的數十秒前發出警告，為人們提供寶貴的避難時間。盡管只是短短的十幾秒，也足夠在學校上課的孩子們鉆進桌底或進入安全區域;醫生有時間能夠停下正在進行的手術;高速行駛的列車能夠降低到安全速度甚至完全停下：城市供水、電力和燃氣公司也能在第一時間切斷供應。

在地震頻發的日本，早期地震預警系統已經應用了幾十年，并且覆蓋面也更廣。除了學校等公共設施設置的警告喇叭，人們隨身攜帶的手機也會在同一時間發出警告。但是在美國，由于種種限制，早期地震預警系統還處于研發階段。據美國地質調查局稱，整套系統所需的傳感器安裝數量嚴重不足，即便按照滿足最基本要求所需的傳感器數量計算，也僅有40%左右的探測器被安裝到位。

無腦者預警網絡的一個單元

軟層建筑毫無招架之力

地震很可能會損毀建筑，進而威脅人類的生命安全，為此，加州不得不對建筑進行全面加固和修繕。在所有建筑物中，磚混建筑對地震的抵抗力是最弱的，盡管加州已經于1933年禁止建造磚混建筑，但依然有許多此類建筑存在。但比起這些磚混建筑，另一種數量更多的建筑類型更讓人操心。

洛杉磯是加州最大的城市，這里的許多房屋還是20世紀七八十年代修建的木結構軟層建筑。“軟層”這個名字的由來是因為這種建筑的第一層是最弱的，剛性也沒有其他層高，臨街層沒什么墻壁支撐，也沒有太多基礎骨架。軟層建筑作為一種功能多樣的建筑形式，從20世紀50年代后被美國大部分地區廣泛采用：低層住宅的一樓可能是商鋪和供行人行走的半封閉式走廊：酒店的一樓大廳多半會被修建得很高;商廈的一樓需要連續的、大量的落地窗展示商品。直到1971年的雪爾瑪大地震導致大量軟層建筑垮塌并導致人員傷亡，人們才意識到這種軟層建筑的危險。

軟層建筑為什么在地震面前如此脆弱呢？現在常見的剪力墻結構建筑，兩側由剛性剪力墻構成。所謂的剪力墻是鋼筋混凝土的墻板，能夠很好地承受剪切力，將力量分配至地基，在大風和地震中保持建筑結構完整。而軟層建筑沒有剪力墻，只靠埋入地下的立柱支撐更上層結構。因此，在地震發生時，立柱很容易因為受力過大而扭曲，當扭曲發展到一定程度時，材料疲勞就會引發立柱斷裂，最后導致整個建筑物倒塌。1994年發生在洛杉磯的北嶺地震導致許多軟層建筑的上層倒塌到地面，造成了大量傷亡。

2015年10月，洛杉磯市頒布了嚴格的建筑物重新修繕/加固法案。強制要求全市1.4萬棟建筑進行重新加固，具體做法是用強度更高的鋼梁替換原有的鋼梁，使建筑物能夠抵抗地震帶來的劇烈晃動。這種加固方法效果很好，但缺點是費用昂貴，如果進行剪力墻和框架改裝，費用將會更高。但成本問題還在其次，最讓人擔心的是緩慢的施工速度——1.4萬棟建筑的加固工程完全結束，預計要到2022年。

但地震不會等人，工期漫長的結構性改造不能讓整個加州度過隨時可能到來的危機。有沒有能快速提高建筑抗震性的方法呢？確實有這種方法，那就是給建筑物的承重結構纏繞碳纖維布。工程師們用環氧樹脂浸泡碳纖維布，將其沿受拉方向或垂直于裂縫方向粘貼在要加強的結構上。碳纖維布可以幫助結構承擔剪切力，并大大降低裂縫出現的概率。不過，碳纖維布的價格是比較高的。

因為軟層建筑的最底層最脆弱，因此在地震中會首先坍塌。

后續災害

不過，相對于建筑所承受的破壞，加州當局更擔心地震活動對基礎設施的破壞。地震發生時，最先遭到破壞的是輸電系統，最強烈的地震波傳達到地面的瞬間，電力就會中斷。燃氣管道和電纜破裂的后果更加可怕。1994年洛杉磯大地震中，奪去生命和造成損失最多的不是地震而是燃氣和地下石油管道破裂引發的大范圍火災。供水管道和排污管道也會遭到嚴重破壞，飲水將成為震后最讓人們頭疼的問題之一。因為地震很可能讓網絡通信失效，這意味著被困在瓦礫中的幸存者們無法通過手機求助，沒有受傷的人們也無法盡快獲得避難和救援信息。

地震也會給震區帶來巨大的經濟損失。鐵路和高速公路等主要交通網絡可能會關閉數天乃至數周。如果洛杉磯和長灘的港口也不得不停止運行，這將影響全美國四分之一的商品和原材料進口，重挫制造和零售業，直接動搖美國的經濟命脈。即便震區的企業的房屋沒有受到太大影響，但這些企業同樣會因為水、電等公共事業停運而停止運營，公司被迫關閉將導致大量失業。

現有的數據顯示，圣安德烈亞斯斷層己準備迎來一次大型地震——但直到搖晃開始的那一刻之前，我們都不知道地震何時會發生。這次大地震很可能就在明天爆發，但也可能是十年或甚至更久之后，但未知恰恰是最可怕的。因此，加州只能做最壞的打算，用最全面的準備去迎接地震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