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慶文化互惠式傳承保護研究

楊麗云 李妮

摘 要：節慶文化傳承保護一直受到學術界關注。崇左金山花炮節的傳承保護個案反映了在現代化背景下傳承的原生態主體行為驅向利益化、參與儀式的個體與神之間呈現道義互惠、民間組織與政府之間合作體現互惠互利。金山花炮節在社會變遷中不斷構建所形成的傳承機制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可為相似節慶文化傳承保護提供參考借鑒。

關鍵詞：節慶文化；金山花炮節；互惠

節慶文化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要內容，是民族文化構成重要要素之一，是反映民族生活變遷軌跡和深層次地表現民族文化心理與民族精神本質的重要途徑。搶花炮是壯、侗、瑤等民族地區在開春后的節慶中的重要活動項目。壯族聚居區的左江流域廣泛流傳搶花炮活動，其中以左州金山花炮節最為熱鬧。

目前，學術界對金山花炮節的研究側重于作為民族體育項目的搶花炮研究，探討了在金山花炮節中民族認同[1]、民族體育文化生態建設、民族旅游開發[2]。相對金山花炮節單薄的研究，學者對瑤族、侗族的搶花炮研究更深入廣泛，其中以李志清老師[3]為代表性對搶花炮的源流、變遷、當代價值、社會功能、國家權利運作、利益相關者權益[4]等方面進行系統的研究，但缺乏從節慶參與主體的互惠角度進行分析研究。左州金山花炮節的實地調研材料反映了節慶文化傳承遵循著儀式中人與神互惠、現實操作中個人與群體、民間與政府之間彼此互惠的運行邏輯。金山花炮節之間多重互惠互利關系推動民族節慶文化傳承發展。

一、調查點概況

左州社區位于崇左市江州區北部，東連馱盧鎮，南鄰太平鎮，西與大新縣毗鄰，北靠那隆鎮，距崇左市區45公里，由東街、西街、南街、北街和新街的5條街道命名的5個隊組成，總人口6889人，是左州鎮政府所在地。左州歷史悠久，可追溯到唐朝，曾叫“左陽”[5]。左州社區主要經濟來源為種植甘蔗等水果和經商。年青人多外出打工。當地人講白話和壯話，多屬于壯族。

左州金山，位于左州西北角，距左州鎮政府約2公里，是一處在文革時被破壞的風景點。金山曾有一座金山寺，與金山一同在文革大修水利時被炸毀。現存的金山寺是1984年復建的，由牌坊、六角亭、公公廟、佛祖廟、花王圣母廟、廂房組成。據當地人說，被炸毀的金山寺建于明成化十三年（即1477年），距今有531年歷史。金山腳下是表演舞臺、花炮池和文化長廊。

二、金山花炮節

“金山花炮節”也叫“觀音旦”，于農歷二月十九日即觀音誕辰日在崇左市江州區左州鎮舉行的、以祭祀及游神為主題并伴以搶花炮活動的民族節慶活動，2010年被列入廣西壯族自治區第三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一）活動準備

1.募捐

節前十天，金山理事會[6]聯合左州社區居委會傳達花炮節精神、號召居民捐款捐物。2017年，每戶最低捐1斤米和20元錢。金山理事會從五條街共收到19780元現金和500斤大米。這些錢用于節慶當天開支；米用于煮齋粥和作為百家米出售。同時，輪到幫工的街道隊長根據金山理事會的要求安排本街10人協助金山姐妹做后勤服務。

2.選八仙

八仙分別指扮演中國神話故事中漢鐘離、張果老、韓湘子、鐵拐李、呂洞賓、何仙姑、藍采和、曹國舅的八個小孩。算命先生從左州社區8至10歲男女童中按其生辰八字挑選8位適合農歷二月十九出游的小孩充當八仙。

3.金山姐妹準備

群眾從農歷二月十八日晚上八點半開始陸續到金山寺燒香。當地人信奉農歷二十九日零時在金山寺燒香求神最靈驗。為此，很多人踩著這個點來燒香。金山姐妹在節前兩天即農歷二月十七日開始帶上被子去金山寺住宿忙活，直到農歷二十九日晚才回家。期間，金山姐妹分工明確，打掃寺院、清洗灶具、賣香、引導香客等。金山姐妹還請道公算好游炮的吉時。

4.政府籌備活動

金山花炮節是崇左市政府每年舉辦的“壯族三月三·花山國際文化節”活動項目之一。節前一個月，左州社區居委員編寫金山花炮節活動方案上報到左州鎮政府，再逐級上報。方案得到批復后，江州區政府按方案統一調配人員參加金山花炮節。

（二）儀式過程

金山花炮節圍繞觀音信仰，以花炮為載體開展的系列活動，包括還炮、祭炮、游炮、搶炮、送炮、養炮。花炮活動中共有四個分別代表“福” “祿”“壽”“安”的炮。

1.還炮

頭年得炮者把炮錢加利息[7]和新買裝扮炮的物品（一張四方桌、鏡屏、神像、綢布）在農歷二月十九日前請親朋好友4人抬到金山寺交還金山姐妹以開展下一輪搶花炮活動。

2.祭炮

炮被歸還后，被擺放在觀音神像旁。吉時到，舞龍隊舉著龍頭和龍尾在寺門口對著神像和炮，焚三柱香，拜三拜。接著，“八仙”、仙婆、參與游炮的其它人員依次點香祭拜。拜完后，大家先到金山寺牌坊處集合，再到左州社區居委員外場地整頓待命。

3.游炮

游炮也叫“游觀音”，寓意為“觀音出世，八仙祝賀”。到選定的吉時，左州社區鑼鼓喧天，鞭炮四起。游炮隊伍按照道公依據當年的運勢確定的游炮路線游炮。排在最前面的是放鞭炮人員，后面依次為除塵開路的道公、舞龍隊、公公、觀音、“福、祿、壽、安”四個炮、麒麟隊、腰鼓隊、秧歌隊，共165人。2017年游炮的路線為“左州社區居委員辦公點→東街→南街→北街→西街→花炮池”。當天，每家每戶一大早在各自門前擺放一個裝有糖果、瓜子、花生、紅雞蛋的供盤和三杯清茶以供奉觀音并迎接游炮隊伍。游炮隊經過門前時，屋主放鞭炮以示禳災納福。

4.搶炮

游炮隊伍游完各條街道和花炮池后，搶花炮活動才正式開始。這是整個金山花炮節的高潮。圍觀搶花炮的群眾里三層外三層。傳統的搶花炮是五條街各派10名代表同時上場搶炮。哪隊先把花炮放到花炮臺上，哪隊贏。現在的搶花炮參照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項目——搶花炮，結合左州當地實際情況規定每隊10人、兩兩進行對決最后分出名次。

5.送炮

搶花炮比賽結束后，在一位仙婆帶領下，四位金山姐妹抬著炮，伴隨著舞獅隊和鑼鼓隊的歡送聲，把炮送到要炮者家中安放好。

6.養炮

炮到家后，要炮者將嚴格按照炮的禁忌行事，否則炮會失靈。首先，要炮者在接回炮后連續42天每天早晚擺放糖、果、餅三個供碟、三杯清茶和焚三柱香供養炮。接連42天內，夫妻不能同房。42天后，要炮者只需初一、十五供奉炮。在養炮期間，家人不能吃牛肉、狗肉。

因社會變遷，花炮逐漸褪去神秘色彩，從2015年至今沒人要炮。為此，這幾年沒有還炮、送炮、養炮儀式。

三、金山花炮節互惠傳承機制

金山花炮節得以傳承，除了它具有族群認同、娛人娛神、整合社區功能外[8]，一個重要原因是它在適應現代變遷中不斷構建、形成了一套內部傳承體系。

（一）互惠參與的左州社區居民

左州社區居民作為金山花炮節的原生態傳承主體，是節慶文化傳承保護的中堅力量。他們在節慶活動中參與行為方式及結果體現了互惠互動。

1.傳承的堅實后盾

金山花炮節的傳承，離不開左州社區居民在財力和人力上的支持。2017年金山花炮節前夕，左州社區五條街的居民向金山寺捐贈的19780元現金和近500斤米，為金山花炮節的順利舉辦提供重要保障。每次金山寺有重大項目建設缺乏資金時，第一援助力量是左州社區居民及附近的村民。2017年底，左州社區共捐款34000元支持翻修金山寺。2016年，左州社區居民捐款37000元修建金山寺牌坊；左州LSM[9]贊助10噸水泥；左州附近的那勞屯、那碌屯捐款3000元。在左州社區，向金山寺捐贈的行為受到贊賞。捐款人姓名被刻在功德碑上，并立于金山腳下供世人瞻仰。可見，左州社區居民的捐贈行為具有“有利他意向和道德價值” [10] 。

2.有誤工補助的游炮隊伍

通過參與游炮，居民不僅對外展示自我、提升個人地位，還得到金山理事會的誤工補助。2001年，社區居民自掏腰包組建了一支22人的腰鼓隊和一支44人的秧歌隊。這兩支隊伍每年固定參加游炮活動。被選定參與游炮隊的居民，即使在外地工作，也會在節前兩天請假回家參與游炮排練。像北街的倫姓小伙在崇左開廣告公司，在節前兩天請假回家參加舞龍隊排練。他們認為能參加游炮是為花炮節出力，是件榮耀之事。為增加了游炮成員的積極性，金山理事會給每位參加游炮成員100元誤工補助。

3.要炮的互惠情結

傳統的花炮作為儀式和現實的連接媒介，承載著人們只要通過努力拼搶得到炮，就會獲得饋贈，得到神助實現自己美好愿望的神力。現實生活中得炮者成功實現愿望的靈驗事例進一步推動大家搶炮的熱情。可見，人們要炮的驅動力是炮可以實現人們的愿望，求財得財、求福得福、求子得子。從2011年至2014年的要炮情況來看，57.1%要炮人為了求財，保佑生意興隆。同時，炮錢可以投資。5000元的頭炮錢，不僅比銀行貸款便利，還比欠人情借錢好。28.5%要炮人為了求福，希望通過炮來保佑家人安康。另外，14.4%要炮人為了求子。觀音神力浸染過的炮對求子最靈驗。如QJB要炮的當年，老婆生了個兒子。要炮者不僅得到心理上神佑的滿足，還得到隨炮一起送上的炮錢短暫地充裕了物質生活。在還炮時，要炮者積極地連本帶利地把炮錢還給金山理事會以保證了新一輪搶花炮循環。盡管受現代性物質和精神文化沖刷，花炮傳承的寓意逐漸褪去宗教神秘性，變成世俗化。從2015以來，沒有人要儀式上的花炮。搶花炮更多作為一項民族傳統體育項目得以傳承。大家拼搏爭搶炮是為了得到豐厚獎金。

（二）協調組織的左州社區居委會。

左州社區居委會作為左州居民自治組織，把金山花炮節作為社區最重要節慶活動和對外宣傳的窗口，積極引導、協調社區居民參與節慶活動。

1.發動組織村民捐款

左州社區居委員協助金山姐妹，在社區召開各隊代表大會，傳達花炮節的精神，號召村民捐款。各隊代表把消息傳達到本隊居民。在居委會層層推動下，金山花炮節的群眾基礎發揮效力。按照居委會梁主任的說法：“如果居委會不動員，金山姐妹來社區募捐，居民不一定捐贈。”可見，居委會在金山花炮節的傳承上起著重要推動作用。

2.組織搶花炮

組織搶花炮與維持秩序歷來是左州社區居委會的事。居委會在春節期間組織社區五條街進行搶花炮比賽以最終確定參與金山花炮節時搶花炮的參賽隊。同時，左州社區居委員制定金山花炮節方案報政府。在搶花炮時，居委會負責安排人點炮、裁判、維護秩序。

3.助力金山理事會管理

金山姐妹在金山理事會成立前，內部管理混亂，私拿臺面錢的現象嚴重。群眾對此議論頗多。考慮到金山寺長遠發展，在左州社區居委員提議下，金山姐妹于2016年通過內部選舉產生9名成員組成金山理事會。同時，居委員給金山理事會備案、報政府審批，讓其成為正規的宗教組織以便更好地對外交流。在居委會協助下，金山理事會逐漸規范化，財務公開化。

（三）自助營利的金山姐妹

金山姐妹作為金山花炮節的民間組織者和操作者在內部管理有自我激勵方式，在節慶活動中經營祈福相關產品以賺取利潤維持花炮節和金山寺正常運作。

1.經營祈福產品

第一，賣香燭和鞭炮。香燭和鞭炮作為中國傳統儀式中溝通鬼神的重要媒介，是金山花炮節中不可或缺的、向神表達愿望的物品，也是需求量最大的物品。金山姐妹在金山腳下設立三個點銷售香燭和鞭炮，2017年收入14613元。

第二，賣花。壯族相信小孩是花王圣母送來人間的。想生兒子的人向花王圣母求白花。想生女兒求紅花。花炮節當天，許多新婚夫婦、多年不育及想生兒子或女兒的人會來金山寺花20元買花回家。2017年，金山姐妹賣花得760元。

第三，解簽。節慶當天，金山姐妹請兩位道公坐守觀音廟解簽。當天求簽人擠得金山寺水泄不通。2017年，此項收入共7592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