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之下：你是我生命凍土里的一株夏櫟

宋美琪

2018年3月14日，就在這個晚上，董明亮第十九次向張雨桐求婚，成功！

繪畫老師張雨桐是一個患了“漸凍癥”的單親媽媽。六年前，她就像當初被醫生判決只有兩年時間的霍金一樣，生命也是以這個時間段來重新計算的。在教學生繪畫的過程中，她遇到了比自己小兩歲的董明亮，這是一個特殊的學生，也是她的“關門弟子”。董明亮朝圣般地仰望并靠近張雨桐，數次向她表白，卻一再遭拒絕……這場“折磨”人的愛情，為什么會峰回路轉？

慕名而來：怎料繪畫老師生命“漸凍”

2014年5月初，江西省新余市的董明亮慕名找到張雨桐，要跟她學習繪畫基礎。他說自己是做家庭裝修的，以前做模仿式裝修，現在想去南昌發展，做得更高端，獨立設計，所以來學習繪畫基礎。張雨桐以身體不好為由拒絕了他，董明亮懇求道：“張老師，你看上去不是挺好的嗎？”張雨桐用右手指著自己的左手說：“沒騙你，這只手不行了，連顏料都調不了。”“那也不耽誤上課。你放心，需要調顏料，你指揮，我來就是了。”董明亮仍不放棄，接著又懇求說：“張老師，再收我一個關門弟子吧，拜托了！”看著他十分誠懇的樣子，張雨桐勉強答應了，內心卻很不平靜……

張雨桐，1986年6月出生于江西省新余市，父母都是中學教師，她自小酷愛畫畫。2004年夏，她考入江南大學美術專業，畢業后到南昌一家美術教學中心工作。2008年，張雨桐與攝影師楊昭華結婚，次年生下女兒轉轉。一家人生活其樂融融。

2012年5月，張雨桐因左腳小趾麻木，在江西省人民醫院查出ALS，俗稱“漸凍癥”，醫生說這種病沒有治愈先例，依她的情況只有兩年可活。

張雨桐和家人起初還抱有僥幸心理，可沒過一個月，她整個左腳都開始麻木。她十分恐懼：照這個速度，“凍”滿全身，根本用不了多長時間！

楊昭華和他父母的態度越來越消極，張雨桐想住院，他們說住院也沒用，白花錢。張雨桐在自己父母的幫助下住進江西省人民醫院，楊昭華起初還偶爾去陪護，后來干脆就沒了影子。

2012年9月，楊昭華提出離婚。要強的張雨桐只提了一個要求，要求女兒的撫養權！父母說她連自己都顧不了，她哭著說：“我舍不得轉轉，要是看不到她，我也許連半年也活不下去。”她懇求父母：“我是你們的獨生女，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們老了怎么辦？留下轉轉，我要是走了，你們替我撫養轉轉，讓她長大成人。將來她也能照顧你們。”最后，父母傷心地同意了。

2012年底，張雨桐和丈夫辦理了協議離婚手續。其后，張雨桐搬回老家新余，住進父母家。很快，她的左下肢就開始萎縮，不能正常走路。隨著病情的發展，她光滑的肌膚一點點變得皺皺巴巴，她辛酸而又無奈。想象要親眼看著自己的身體一個部位一個部位地被“凍住”，最終失去生命，她覺得這個過程太殘忍，萌生了輕生之念。

2013年年初，張雨桐偷偷地從網上買來了劇毒農藥。這年春節大年初三，父母帶著轉轉出去和親戚聚會，她一個人在家，咬牙打開了農藥瓶。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轉轉突然打來了電話：“媽媽，我在外面吃飽了，想你啦。”她的眼淚撲簌簌滾了下來。她告訴自己，再等等吧，等女兒再長大一點。

同學和朋友們讓張雨桐學學霍金。霍金19歲時成為英國劍橋大學的高材生，還是劍橋大學賽艇隊的舵手。21歲時，他得了“漸凍癥”，醫生預言他只能活兩年，可此后他卻成了全世界最杰出的理論物理學家和最偉大的科學家，這時已活過70歲，霍金結過兩次婚，有三個孩子，健康并有成就。

雖然霍金的故事讓張雨桐感到振奮，但她覺得自己比不了，最多能讓她從黑洞中瞥見一點點亮光。

張雨桐把霍金當成自己的榜樣。她有女兒有父母，還有許多夢想沒有實現，不能就這樣輕易服輸！她給自己定了目標，先活兩年零一個月！

為了不虛度時光，替父母減輕經濟壓力，張雨桐拖著病體在家里開辦了一個美術輔導班。對參加高考的學生，她承諾藝考不過關，分文不收。沖著這份承諾，很多學生找她輔導。她坐著上課，用心教學，一天下來，累得腰酸腿疼。第一批學生，13個人全部通過了當年的藝考。這使她名聲大振。很多家長聽說后與她聯系，為孩子預約下一年的學習。

2014年3月，張雨桐左手開始沒有知覺，擔心右手也會出現問題，她決定不再招收新的學生。哪知不久后，董明亮卻慕名找上門來……

董明亮家在新余農村，比張雨桐小兩歲，自小父母離異，他跟著不負責任的父親，得不到家庭溫暖，連高中都沒有上完。17歲時，他就外出打工，跟人做裝修，干體力活。22歲那年，董明亮有了人生的第一場戀愛，沒想到他很投入，對方卻沒有當真，最終不僅人走了，還帶走了他的9萬元積蓄。此后，董明亮再也沒有戀愛過，埋頭做裝修，幾年里竟也漸漸地做出了一點名堂。他聽人說張雨桐教學生繪畫特別厲害。他想自己搞裝修設計，但沒有一點繪畫基礎不行，這才找到張雨桐。董明亮就這樣成了張雨桐的學生——既是年齡最大、最特殊的學生，又是她的“關門弟子”。

星空之下：站成凍土里的一株夏櫟

董明亮知道張雨桐有“漸凍癥”，既震驚又敬佩，誠懇地說：“張老師，我是你的學生，你能干的事我干不了。但你有干不了的事，我可以幫你干。”張雨桐笑道：“那我以后就不客氣了。”

在每周兩次的學習時間里，董明亮安排別人做裝修活，自己認真地跟著張雨桐學習。張雨桐發現董明亮真的沒有任何繪畫基礎，悟性也不好，教起來非常吃力。但他有自知之明，十分努力。一天，董明亮練習畫手機的三視圖，怎么也畫不好。張雨桐幾乎是手把手地教了，但他一獨立操作，又不行了。當天，張雨桐的狀態也不好，頭一個勁地發暈，情緒很糟糕，她忍不住說：“如果你是故意的，對不起，我不教你這樣的人;如果你是真學不會，對不起，我教不了你。學費退給你，你趕緊另請高明。”董明亮并沒有生氣：“要不，今天你就別管我了，剩下的時間我自己練。下次一上課，你就考我。再不行，我引咎退學，行不行？”張雨桐感到是自己不對，不忍再說他，但因為要顧及“老師”的面子，嘴上還是沒服軟：“好，就照你說的來。”董明亮對照著實物，天天苦練，晚上回出租房睡覺也畫個不停，甚至夢中都還在畫畫。兩周后，直到他把各種常見物品的三視圖都畫得十分準確后，才捧著一堆自己的作品，誠惶誠恐地對張雨桐說：“張老師，你看看，能過關了嗎？”張雨桐一張張地翻看著，臉上露出一絲欣賞和贊許的微笑：“你不用走了。”董明亮馬上嘴一咧，哈哈大笑：“你留下我了？太好了，謝謝老師！”

一天，聽說張雨桐次日要去醫院做檢查，董明亮說：“我明天一早就過來。”張雨桐怕他麻煩，說：“明天不上課。沒事，我都習慣了，能處理。”董明亮搖頭：“你少說也有100斤吧？我估計把你弄到車上去，叔叔阿姨夠吃力的。別客氣了。”第二天一早，董明亮便騎車趕了過來，把張雨桐扶上出租車，到醫院又忙活了一上午，背著她上樓、下樓，取報告，累得滿頭大汗。

騎車回出租房的途中，董明亮收到張雨桐的短信：“長大后，從來沒被人這樣背過。謝謝你！”他馬上跳下摩托車回復：“我也是第一次背一個大人，還是一個女人。下一次檢查，別忘了告訴我。”慢慢地，兩人熟悉了，開始把彼此當朋友。知道張雨桐把霍金當成活著的榜樣，董明亮便在網上找霍金的故事看，還把他的演講或說的一些金句名言，抄寫在一個筆記本上，想從心里走近她……

張雨桐也很關心董明亮：“你22歲那年，那個女的騙了你，你現在還相信愛情嗎？”“別說相信愛情，有一段時間，我連任何女人都不敢相信，就想一輩子打光棍算了。但現在，我的想法好像有點變了……”他臉紅了，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張雨桐的臉也在剎那間紅了，沒敢再問下去。

原計劃的6個月學習期滿以后，董明亮提出再延長三個月：“我感覺還有進步的空間，還要繼續跟你學學。”張雨桐嗔道：“你說話不算話。算了，我答應你，但這三個月的學費免了。”董明亮心中暗喜。三個月的學費，他總有辦法用別的方式彌補，關鍵是他已經離不開張雨桐。他從心里尊敬她、憐惜她，早就對她有了一份暗戀，而她們母女倆的生活，也離開不了自己的幫助。

2014年11月3日夜里，張雨桐因肢體感知不靈，睡覺翻身時從床上跌了下來，頭先著地，當即人事不省。父母手忙腳亂把她送到新余市人民醫院。因顱骨出現粉碎性破裂，又查出腦震蕩，十分危險，她被送進了ICU病房。

這天，正逢董明亮有課。上午9點半，當他騎車趕到張家時，發現空無一人，覺得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聽鄰居說張雨桐摔傷了，正在醫院搶救，他的腦袋頓時“嗡”的一聲，馬上騎摩托車趕到醫院。董明亮一直在醫院守了兩天。11月5日上午9點，張雨桐脫離危險，被轉到普通病房，她頭上纏著繃帶，仿佛沒事人一樣，對董明亮說：“你也在這呀？別擔心，我命大，沒事。”董明亮笑了一下，旋即捂著臉，蹲在地上哭了起來。張雨桐沒想到他會這么失態。

張雨桐心里有數。她早就看出來了，也從心里喜歡董明亮，每次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都有點依依不舍，充滿失落。他帥氣善良、質樸寬厚，又很能干，她多想借他的肩膀靠靠，讓他幫自己承擔一些生活的責任，但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太自私，她是一個有今天沒明天的人，生命隨時都有可能被完全“凍”住，乃至消失！然而，像霍金一樣，董明亮也成了她生活中的星光，她不可能完全無動于衷。

直到2015年3月，董明亮才算“出師”。他并沒有去南昌，而是在新余成立了自己的家裝公司。他有空就來張家，陪伴張雨桐。

2015年8月，張雨桐的脖子開始有僵硬感。她暗自以為這次要完了，食管、氣管可能很快會一起“凍住”，便開始作最后的安排：她要陪父母、女兒去一趟婺源。本來沒打算邀請董明亮，臨行前，她又改變了主意，給他發了條短信：“想出門走走，但擔心父母推不動輪椅。你要是有空，愿意來幫個忙嗎？”董明亮秒回：“任何時間，我都愿意！”董明亮陪張雨桐一家去了婺源。本應是一次快樂的旅行，但因為擔憂自己病情會很快惡化，張雨桐情緒一直不高。董明亮再三細問，她才說了實情。雖然他也非常擔心，但還是故作輕松地安慰她：“不會那么快的。你看，出來這一周過去了，不還是那樣。”回到新余，又過了一周，張雨桐的脖子雖依然僵硬，但“凍住”的只是外層的皮肉，氣管、神經、食管居然安然無恙。經醫生確診后，張雨桐淚流滿面地說：“我又撿回一條命，剩下的日子是白賺的。”

19次求婚：余下的每一天都見證幸福

張雨桐為了鼓勵自己，給自己的人生榜樣霍金畫了一組肖像畫，準備找時機郵寄給這個大病友。看著她畫的畫，董明亮開玩笑地喊她“小霍老師”。

2015年10月，在董明亮的多方聯系下，新余市一家文化公司與張雨桐簽約，讓她按客戶要求畫一些油畫。張雨桐憑借厚實的功力和認真的態度，作品很快引起了當地畫壇的注意，畫約不斷。

董明亮又怕張雨桐累著，每天一下班，就趕過來幫忙。張雨桐往外趕他：“你趕緊忙你的吧，我行。”董明亮笑著打趣：“這可是最好的學習機會呀，還不用交學費。”張雨桐嗔道：“看美的你。”

2016年春節，董明亮本想留在市區過年，陪伴張雨桐，張雨桐費了好大的勁，勸他一定要回家陪父親過年。“你父親過去對你沒盡到責任，但他慢慢就老了，如果哪天他不在了，你會后悔的。”聽了她的話，董明亮回到農村老家，陪父親過了年。

初三，董明亮便趕了回來，帶著許多禮物上張家拜年。晚上，他有點喝醉了，張雨桐送他出門，他從外套兜里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塞到她手上，趁著一絲醉意說：“小霍老師，你嫁給我吧！”張雨桐攥著手里的小盒子，睜大雙眼問：“你，你塞給我的是什么？”“是，是求婚的戒指……我保證照顧好你和轉轉，不讓你們受半點委屈。”眼淚涌出張雨桐的眼眶，可她卻說：“你別傻了，我們不可能的！”她把裝著戒指的小盒子重新塞給他，轉身回了屋。看著她滿臉是淚的樣子，父母大概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都不敢說話，轉轉拉著她的手叫：“媽媽，你別拒絕亮叔叔了，他喜歡你。”夜里，張雨桐躺在床上，眼前全是董明亮俊朗的身影，怎么也無法入睡。她告訴自己要清醒，這是她的人生，不該讓任何人來為她承擔，牽累父母和女兒已是罪過，不能再拖累一個她喜歡的人……

第二天中午，董明亮就像沒事人似的來到張家，還像往常一樣大口吃飯，大口喝酒。張雨桐卻怎么也輕松不下來。被拒絕的董明亮，私下向張雨桐的父母敞開心扉，直言自己喜歡張雨桐，想明媒正娶，對她負責一輩子！一對老人聽在耳里，看在眼里，暖在心里。私下里，他們又勸女兒，說董明亮是真心的，她嫁給他，他們就放心了。張雨桐卻聽不進父母的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