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近些年來東野圭吾的小說深受大眾的喜愛。經過閱讀發現其小說當中包含大量的暴力書寫,進一步研究發現,東野圭吾對于暴力的書寫并不同于以往。一方面保留了以往的暴力場面,例:酗酒,打架,殺人等情節;另一方面呈現出一種新的暴力——精神暴力。東野圭吾的作品中雖然有大量暴力書寫,但十分節制合理,讓讀者在保持閱讀熱情的同時不覺血腥殘忍。作者通過暴力書寫,用這種冷寂的方式讓人們得到反省與治愈。
關鍵詞:東野圭吾;暴力美學;“冷”暴力與“熱”暴力;節制
一、 暴力美學的淵源
劉熙載在《藝概·文概》中講“怪石以丑為美,丑到極致便是美到極致。”丑作為否定美極具審美價值,暴力作為人性丑的一部分,自然可作為人們的審美對象。康德在《判斷力批判》中認為美只是審美判斷并不是人們主觀認為的道德與真善,雖然暴力會給人們帶來感覺上的不適,但是并不能影響其成為審美對象。暴力美學一詞作為一種專業術語首次出現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香港電影影評人的筆下。影評人將暴力上升到美學的角度,追求血腥,暴力鏡頭和場面道德詩意化,刺激性、崇高性及悲壯性的形式主義趣味,表現出一種純粹的視覺快感,至此暴力就約定俗成地成為一種美學風格和表現方式。“暴力美學來源于對‘吸引力蒙太奇的繼承與發展。1923年,埃森斯坦在《左翼文藝戰線》上提出“吸引力蒙太奇”的概念,其理論依據包括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和認識論,列寧的電影工具論,俄國形式主義,美國的蒙太奇技巧和方法。吸引力蒙太奇的精髓是使用離開現實和脫離敘事情節的畫面元素和組接方式創造出有視覺沖擊力和表意明確的電影文本以此來表現作者的思想觀念。暴力美學從吸引力蒙太奇發展而來的一個技巧論形式美學概念,提供的是一種純粹的審美判斷,原指對暴力的形式主義趣味,其本質是讓動作化為美感”。暴力美學一詞的出現也正式標志著暴力與美學的正式融合,并開拓了一種新的藝術表現方式。
高爾基說文學即人學。暴力作為人的極端欲望的外在表現,與文學的關系十分密切。例《山海經·海外西經》當中記載:“刑天與帝至此爭神,帝斷其首,葬之於常羊之山,乃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干戚以舞。”《商周列國全傳》中比干挖心,西伯侯食子肉,馬元食人肉。《水滸傳》魯智深拳打鎮關西。莫言《檀香刑》“周聾子被德國兵挑了肚子,花花腸子像鯉魚一樣鉆出來,斬首的舅舅的尸體像個酒壇子一樣倒下,腰斬的人的辮子像蝎子的尾巴 一樣翹起來。”諸如此類暴力場景數不勝數。
二、 東野圭吾作品中的暴力美學
(一) “熱”暴力
暴力美學通過打架流血,吸毒,奸淫,殺戮,黑暗角落等極度殘忍且極具感官刺激的場面,讓人從麻木的狀態中產生大的精神波動,從而引起人們的關注,盡管這種沖擊刺激會引起人們的強烈不適感與排斥感,藝術家通過這種反向表現方式吸引人們的關注。所謂“熱”暴力指極易被人們的視覺捕捉的血腥殘忍的暴力場面。往往帶有人類原始動物獸性沖動,即弗洛伊德所說的“本我”,通過力量的發泄,造成外在的流血死亡,從而實現“本我”的極端欲望。東野圭吾的作品中存在著大量的“熱”暴力場景。
1. 死亡場景的敘述。懸疑推理與死亡暴力是緊密相連的,推理小說總是逃不開:殺戮死亡——推理調查——找出真相的故事結構,盡管不同的作者有不同的側重點和表現方式以及表現順序,最終跳不出這樣的結構。對于“熱”暴力的表現,東野圭吾在不同的作品中有不同的體現,因死者的死法和故事敘述視角的不同而異。《嫌疑人×的獻身》中“富樫的腦袋近在眼前。暴睜的雙眼一片死灰,仿佛正睨視著屋頂。臉由于淤血變成紫黑。勒進脖子的電線,在皮膚下留下深色的痕跡。富樫再也不動,口水淌下嘴角,鼻子里也溢出鼻涕”由于并未使用鋒利的作案工具所以沒有大量的流血,只有尸體猙獰的畫面。通過靖子的眼睛所見,所以這一段死亡場景的描述中透露出一種既解脫又害怕的意味,將靖子殺人后的驚恐細致地展現出來。在《白夜行》中對于尸體的描述是通過笹垣警官與其他辦案人員討論案情的方式表現死亡場景。警察作為案件局外人的身份去觀察死者,其態度是冷靜、審視的。因此對于死者的描述沒有夾帶絲毫的情感因素,公式化甚至冷漠的話語,非常符合警察身份。在《放學后》中作者對于死亡的描寫則是通過死者臨死前的個人體驗加以表現的,將死者遭遇死亡,感受死亡的細膩心理淋漓盡致地展現在讀者的眼前。
2. 人物肢體碰觸。東野圭吾的小說中暴力美學還表現在人物的強烈肢體碰撞。《嫌疑人×的獻身》靖子前夫找靖子復婚,靖子不答應,便尾隨靖子到住處勒索錢財,看見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兒回到家,上前調戲,女兒美里不甘,趁富樫背過身穿鞋的時候用花瓶想將其砸暈,卻未得逞,富樫頭破血流卻沒能如愿,反過來抓住美里,“美里想逃卻被富樫一把抓住肩膀,富樫身子一歪,把她壓倒在地。美里縮成一團,快被壓扁,富樫整個人騎在她的身上,左手拽著她的頭發,右手甩她耳光。‘臭丫頭,老子宰了你!富樫發出野獸般的嘶吼。另一邊靖子看見女兒快被打死,母愛暴發,抓起旁邊電暖桌上的電線走到富樫的背后,用線勒住他的脖子,富樫死命掙扎,最終猙獰地死去。
(二) “冷”暴力
冷暴力是“冷戰”一詞的衍生品,是暴力的一種表現形式。“熱”暴力在實施手法上往往采取肉搏,帶有激烈的肢體沖突;“冷”暴力表現形式多為冷淡、輕視、放任、疏遠和漠不關心。在傷害表現上,“熱”暴力對于當事人產生的傷害大多集中于肉體上,而對于旁觀者產生精神傷害。“冷”暴力往往致使當事人精神和心理受到侵犯和傷害,不會波及旁觀者。以往推理小說大多側重推理調查的過程,但東野圭吾對于誰是兇手并不關心,很多作品甚至在一開始就向讀者宣布了兇手與作案手法。東野圭吾十分關注犯罪動機,對于嫌疑人的犯罪動機的挖掘往往構成小說的主體部分。按我國刑法教科書的定義,“所謂犯罪動機就是指刺激,促使罪犯實施犯罪行為的內心起因和思想活動,它回答犯罪人基于何種心理原因實施犯罪行為,故動機的作用是發動犯罪行為,說明實施犯罪行為對行為人的心理愿望具有什么意義。”由此可見,東野圭吾相比“熱”暴力的刻畫,更注重“冷”暴力層面的表達。其作品中的“冷”暴力主要集中在以下三方面:
1. 語言暴力。語言暴力即暴力實施者通過尖酸、刻薄的話語達到對被施者的精神或心理傷害。在東野圭吾的作品中語言的暴力雙方并不僅局限在犯人與受害者,還包括調查者與被調查者、受害者與親朋好友、親朋好友與周圍看客。《嫌疑人×的獻身》富樫再次看到繼女美里時:“和繼女打個招呼怎么了?”“沒那么嚴重。我走了,美里改天見”富樫對著里面說道。他終于走向玄關:“她將來肯定是個美女,真令人期待”“這怎么是胡說?再過三年她就能掙錢了,到時候哪家酒廊都愿意雇她”。富樫讓尚未成年的繼女去酒廊賣身,這些語言深深地傷害了繼女美里的心,也成為富樫喪命的導火索。“我可要提醒你,你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該死的是你。”警察在審問石神時,石神辯解:“她略表悔悟了?枉費我替她除掉眼中釘,聽說她大言不慚地說什么不關她的事。”這一段話,如果是在靖子不知道案件的后續案情的情況下必然會造成她內心的傷害。
語言暴力不僅體現在對話雙方的身份上,還表現在對話內容與對話雙方的相關性上。比如富樫對美里、靖子的威脅對話,對話雙方與對話內容直接相關,并造成一方的傷害。此外,對話雙方與對話內容中的涉事人沒有直接聯系,內容可能造成涉事人的傷害,但對于對話雙方不會造成精神傷害。主要體現在案件調查者之間的對話。《嫌疑人×的獻身》中湯川和草雉推理案情時“大概是石神發現了花崗靖子的罪行,決定幫他消滅證據。他認為光是處理掉尸體還不夠,一旦查明尸體的身份,警方必然會找上花崗靖子。到時她和她的女兒,不見得能抗到底,于是他擬定了這個計劃,另準備一具他殺尸體,讓警方認定他就是富樫慎二。警方肯定會逐步查明被害人是何時何地如何遇害,警方調查的越深入,花崗靖子的嫌疑就越輕,這是當然,因為那個人本來就不是他殺的,那具尸體根本就不是富樫慎二。你們調查的其實是另一樁殺人案”雖然通過對話并不能讓我們察覺出其中的暴力所在,下文中“他想要的,是他殺尸體這塊拼圖要完成整部拼圖不能少那一塊”。兩位調查者大膽的猜測石神的殺人動機,作者一開始便運用上帝視角揭示真正的殺人兇手是花崗靖子,前文也沒有任何的跡象表明石神在替花崗靖子頂罪的同時為了掩蓋真相而另殺一人,若沒有后續,這一段的揣測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污蔑。
2. 環境壓抑。“冷”暴力作為一種精神虐待,壓抑冷淡黑暗的環境氛圍,使其傷害程度更深。《嫌疑人×的獻身》“厚重的云層覆蓋著天空,隅田川倒映下的暗沉蒼穹,一片污濁”“小屋的高度,頂多只及背部,有些甚至僅僅及腰。與其說是屋子,恐怕成為箱子更貼切,不過要是只用來睡覺,也就夠了。小屋或箱子附近,不約而同地掛著晾曬衣架,顯示出這里乃是生活空間。”這段環境描寫渲染了氛圍,為后續的情節展開埋下伏筆,使得在真相大白的時候,石神殺掉的流浪漢的情節不顯突兀。《白夜行》中“已經十月了,天氣仍悶熱難當,地面也很干燥。每當卡車疾馳而過,揚起的塵土極可能會讓人又皺眉又揉眼睛”。壓抑的環境造成精神壓抑,從而加倍人物的精神傷害。
3. 惡意揣測。魯迅先生說:“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兇殘到這地步。”以惡意揣測他人是人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但是越來越嚴峻的社會生存環境使得人們將之變為一種肆意傷害人的工具,而實施者卻全然不知傷人與否。《嫌疑人×的獻身》中花崗靖子的同事在向警方錄口供時猜測石神是為了靖子而每天繞遠來到店里買便當。草雉警官在推測案情時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認定靖子是殺人犯。《白夜行》中雪穗的同學嫉妒雪穗的漂亮與優雅便隨意的認定雪穗殺了自己的親生母親,扒出之前的貧窮身世。
(三) 東野圭吾對于暴力美學的創新
東野圭吾說:“現在的我,會盡量寫出即使不愛推理小說甚至不喜歡閱讀的人看了都會覺得有趣的作品。”東野圭吾的大部分推理作品都采用“熱”暴力與“冷”暴力結合的方式將故事呈現給讀者。暴力美學的代表昆汀·塔倫蒂諾主要通過極其血腥暴力的場面來吸引觀眾的眼球。例如《嗜血狂魔》電影全程向我們展示了槍戰、死亡、流血、吸毒等血腥暴力場面。東野圭吾的作品中不乏這樣的“熱”暴力場面比如《放學后》前島老師被血淋淋的被殺害場面;《嫌疑人×的獻身》富樫慎二的死亡掙扎;《白夜行》中桐原洋介的尸體解剖等。其獨特之處便是花費大量的篇幅來描繪“冷”暴力——作案者的殺人動機,借用這樣的方式使得讀者釋放心中的精神壓力。
東野圭吾作品中的暴力因素體現著日本大和民族人民節制的特點,無論是在描寫“冷”暴力還是“熱”暴力,都未進行過度渲染。死亡場景極其簡潔,三言兩語帶過,有些甚至只給予人們暗示并沒有直接的文字展現,《白夜行》中美加被快遞員強奸,只通過美加的痛苦感受讓讀者推斷被強奸的事實。《嫌疑人×的獻身》中流浪漢的死亡,在故事結尾處真相大白時被簡單提起,僅僅為打破石神的心理建設逼迫其認罪。“死亡文化歷來是日本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幾乎所有的藝術形式中,都可以明顯地看到對于這部分的表達。東野圭吾的作品中的死亡表達是在描述當下社會中人類的生存困境,是在彰顯后現代文明中新生的文化危機給個體帶來的毀滅性影響。現代社會中新興的話語權取代了一些傳統文明留給社會的習慣與制度,這種代替使人產生異化。”東野圭吾描寫死亡不僅僅局限在肉體的死亡,因此對于死亡的場景的描述十分節制,換言之東野圭吾并不想通過死亡表達個人對社會的種種不滿,他的敘事重點是讓人們從精神上得到拯救。
三、 總結
美是人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同樣暴力美也是人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是人對于自身的審視與挖掘。表面上暴力美學是在追求形式上的感官快感,但是暴力美學正是通過對于人的自身的承認和肯定、反省與檢討讓人本身更加清醒的認識自身。東野圭吾通過自身對于暴力的理解完美的將身體暴力與精神暴力得到結合,并將暴力情緒加以節制,拿捏有度,使用暴力卻不耽于暴力,使得讀者在接受過程中不致過度傷感,卻能得到心靈的治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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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萬玲玲,江蘇省揚州市,揚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