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新見文獻四題

賀宏亮

（四川省通信管理局 辦公室，四川 成都 610072）

近日新見郭沫若研究文獻數種，現予整理披露，并略作考釋和申說，以助郭沫若生平研究。

一、關于馬敘倫著作出版事宜的信函和批示

1956年12月12日，馬敘倫拜訪郭沫若，將其所著《莊子天下篇疏義》一卷面呈郭沫若審閱。馬敘倫在12月16日致郭沫若函（圖1）云：

沫老：

日前面奉拙寫《莊子天下篇疏義》一卷，原于我讀莊荀兩書皆有“空石有人”之說，疑古代西北已有如佛家之禪寂者。其是否由外輸入，尚在尋獲證明，未便妄斷。惟莊子《內篇》首為《逍遙游》，明是喻由黑暗而入光明之義。《天地篇》“凡有首有趾無心無耳者盡無”云云，是遮絕時空，此亦惟佛學中有此義。《應帝王篇》明用世之術，《在宥篇》更暢其旨，則出無治主義，《天下篇》則高自位置，以天人自處。莊所擇者，僅孔、老二家，與己為三耳。然于老，雖盛稱之，然不以天人相許也。以此明老莊極有同異，后世以莊為老之支流，非確論也。未悉愚鄙之見，有當焉否？附奉拙撰兩本。叢著中《修詞九論》，恐不適于今。今日于報中讀大著論詩，佩服之至，遂忘其陋，請教請教。《續瀋》備茶余之用。有不與事實相符之記錄，請賜糾正。敬禮。嫂夫人前道候。

馬敘倫 一九五六、一二、一六

圖1　馬敘倫1956年12月16日致郭沫若函

郭沫若在12日收到此稿后，于次日致函潘梓年（時任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副主任兼哲學研究所所長）、劉導生，請他們找人審讀（圖2）。

潘梓年、劉導生同志：

馬夷老來訪，交來《莊子天下篇述義初稿》四冊要求“審查”。

我把原稿翻了一下，他是用佛學來講莊子。從前章太炎的《齊物論釋》是其先例。恐怕很難找到能夠“審查”的人。

馬老的意思是要出版，我曾對他說：在北京印有困難（因用簡字）。最好仿照熊十力的《原儒》，由上海龍門書店出版。他沒有表示不同意。

我建議交哲學所審閱一下。最好能改成新式標點（我標點了幾頁）。恐有必要向夷老要他的親筆原稿來校對。抄稿“尚未細校”，無疑會有奪誤的。請考慮處理。

郭沫若 1956.12.13

此信最下有劉導生批語：

張鏞同志：

請照郭老指示辦。原信送交潘老一閱。導生。

圖2　郭沫若1956年12月13日致潘梓年、劉導生函

近兩個月后，1957年2月5日，潘梓年復函郭沫若（圖3）：

郭老：

馬敘倫先生的“莊子天下篇述義”我們曾送請北京大學任繼愈先生看過，對原稿，任先生除用新式標點點過外，還寫了一點意見，隨函呈閱。

先是速同任先生寫的意見送馬老閱后再付印，抑或徑將馬老原著送請科學出版社用龍門書局名義（是否用這名義？）出版？請核奪！

敬禮

附馬老原著四本

潘梓年 二月五日

郭沫若在此件的下方空白處批示：

圖3　潘梓年1957年2月5日致郭沫若函及郭沫若2月7日批示

任先生的審查意見，只供內部參考，不要送馬老。但可將原稿送去，請馬老最后審核一下，并說明是請任先生標點的。對此，馬老會特別感覺到自己的著作被重視。用龍門名義出版較好，也可征求一下馬老意見。郭沫若 7/2

接下來，潘梓年按照郭沫若指示將馬敘倫原著四冊璧還。馬敘倫在2月25日致函潘梓年，請示書稿中是否可以引用胡適的有關論說，潘梓年初步意見是表示同意，并于當日轉呈郭沫若指示。郭沫若于2月27日批示（圖4）：

同意潘老的意見，有胡適的也不要緊。郭沫若 二、廿七

圖4　馬敘倫1957年2月25日致潘梓年函及潘梓年、郭沫若批語

馬敘倫2月25日致潘梓年函、潘梓年當日轉呈郭沫若的批注和郭沫若2月27日批示，已由陳福康先生撰文在《郭沫若學刊》2009年第1期披露。這幾種往來函件合在一起，正好記錄了郭沫若幫助馬敘倫出版著作的整個過程。

《莊子天下篇述義（附莊子年表）》于1958年6月由上海龍門聯合書局出版。馬敘倫在1956年12月5日為該書所寫“序言之一”中認為：《莊子》“雜篇”中只有“天下篇”是莊子自己的作品，這篇“大手筆”可以看做《莊子》整部書的自序，其思想“完全和佛家相同”。

二、商務印書館1959年2月23日關于出版陳直著作的請示和郭沫若的批示

商務印書館在1959年2月5日致函郭沫若（〈59〉商四編第65號），請示是否出版陳直的《鹽鐵論解要》。全信如下（圖5）：

郭院長：

最近我館收到陳直先生鹽鐵論解要一稿。全稿以原文為經，加以標點，每段之后，附加心得，對于西漢鹽鐵、均輸制度，作了一些疏解。他希望將來有人做鹽鐵論集解時，也能作為一家書而被采納。鹽鐵論是我國古代重要經典之一，除了先生所編的讀本以外，近年來也出了幾種校記性質的書。我們為慎重起見，現在把原稿送上，請先生代為審查，對此稿有無出版濟之；如果可以出版，還有什么應該修改的地方；加以指示，以便處理。先此布謝。并致

敬禮

商務印書館編輯部（章）

1959年2月5日

圖5　商務印書館1959年2月5日關于出版陳直著作的請示和郭沫若2月23日批示

郭沫若的批示如下：

沒有時間細看，只把序文看了一遍，序文不太精彩。我也把全稿翻了一下，有些解釋得太穿鑿，未求全文的貫通。要印也可以，但印時分行應更進一步眉目清楚：即起行應空兩格，不然會每每上段與下段銜聯。標點恐怕也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郭沫若 二、廿三

陳直的《鹽鐵論解要》當年未出版，直到1981年才作為《摹廬叢著七種》之一，由齊魯書社出版。

三、中華書局關于出版《再生緣》的請示和李一氓批示

郭沫若校訂《再生緣》和陳寅恪《論〈再生緣〉》的出版事宜，是郭沫若研究和陳寅恪研究中的重要事件，先后有謝保成、穆欣、黎之、徐慶全、徐俊、李斌等學者對此問題披露材料，發表意見。隨著研究材料的逐步公開，整個事件的經過越來越清晰。筆者最近見到一份1982年5月11日中華書局關于出版《再生緣》的請示和李一氓的批示，可以為此事提供更多的細節。

中華書局關于出版《再生緣》的請示（（82）中華辦字第140號）全文如下（圖6）：

李一氓同志：

《再生緣》是清代女作家陳端生所編的彈詞，郭沫若同志在看到了陳寅恪的《論再生緣》一文后，對此書發生了興趣，于1961年5月至10月間，先后撰寫了九篇有關《再生緣》的文章，并對《再生緣》原書作了整理，交中華書局出版。此書在排印過程中，中宣部出版處包之靜同志曾來信來電過問其事，據1961年11月15日金燦然同志給齊燕銘同志的信說：“一個月以前，接到包之靜同志的電話，轉達伯達同志的意見說，《再生緣》內容涉及中朝關系的地方甚多，如何處理，要我們認真加以研究。我們當即寫了個該書有關朝鮮的內容提要送到中宣部。最近，許力以同志又轉達康生同志的意見說，此書即令加以修改，也不能出版發行；是否要很少印一部分供少數同志看，還要研究一下。”1962年2月21日，包之靜同志又在給金燦然同志信中說：“前些日子同你談過，不要印《再生緣》”。以后就決定不再出版，并于1962年11月10日通知了郭沫若同志。此書打成紙型，保存至今，不曾付印。據轉抄的周總理1971年6月21日接見出版工作會議部分代表談話紀要中也提到，“郭老想重印《再生緣》，還寫了一個序。后來勸他不要印了。書里有的地方對朝鮮也不大好”。所說有關朝鮮問題，指《再生緣》原書中有皇甫少華率兵與朝鮮交戰的情節，現在郭沫若同志已在書中改成了“東夷”，其他地方也曾作了一些文字修改。

由于《再生緣》一書具有一定的社會影響，讀者仍有需要，近聞曲藝出版社已出版了《孟麗君》評彈腳本（未見書）。上海古籍出版社、河南中州書社都已把《再生緣》列入了出版計劃。因此在古籍整理出版規劃中也列入了這個項目。考慮到《再生緣》純系杜撰的一部彈詞小說，書中情節全出虛構，有關朝鮮的文字已經修改，是否可以將郭沫若同志的整理本出版公開發行，請批示。

圖6-1　中華書局關于出版《再生緣》的請示和李一氓批示第一頁

圖6-2　中華書局關于出版《再生緣》的請示和李一氓批示第二頁

中華書局（章）

1982年5月11日

李一氓批示為：

郭編委：清樣、紙型均在香港，拿回后應你委統一研究處理。中華不單獨出版。

李一氓 五月十三日

在這件請示中，除了已有研究中所知的康生等人，還涉及到周恩來、陳伯達、包之靜等在《再生緣》出版過程中的意見和作用，可為此事件研究提供更多的細節供參考。

四、關于《全集》支付稿酬給郭安娜事的函件和批示

1982年11月，上海市委統戰部致函，主送中央統戰部，并抄送劉瀾濤、夏衍同志（滬委統發（82）254號），請示關于《全集》支付稿酬給郭安娜事，全文如下（圖7）：

最近，郭沫若同志前夫人郭安娜接到石西民同志給她的信，告以郭沫若同志誕辰九十周年，北京將隆重紀念舉行報告會等活動。郭看后當即情緒激動，表示不能理解，她說，郭沫若在日本，遭警察追捕，安娜替郭掩護，并保存他的手稿。當時郭曾允諾，書籍出版后，稿費歸她，但以后分文未給。安娜還說，她要向記者揭露全部真實情況。

我部于今年五月份以滬委統發（82）第95號文向你部報告，建議《郭沫若全集》出版后，在稿費中撥一部分款項給郭安娜及其子女，并各送一套《郭沫若全集》，以安穩安娜母子的情緒，便于以后工作。現特再反映并再建議用郭沫若全集出版委員會名義給以一筆費用，以示慰問。請研究示復。

圖7　上海市委統戰部關于由《全集》編委會支付稿酬給郭安娜的函件

夏衍在此件上批示（無日期）：

周揚同志：我看，安娜的要求是應該考慮的，請您與喬木、瀾濤及西民同志酌處。

周揚于11月15日批示：

請西民同志閱后提出意見，即送喬木、力群同志。歸安娜，其余的版稅歸郭老子女，如她不同意認為這一意見可行，還應同郭老子女說清楚。這只是我的意見，供西民同志參考。）請馬洪同志閱。 梅 7/12

周揚 十一月十五日

馬洪在十二月十日批示：

此件隨后即轉給了石西民。12月6日，石西民簽署的郭沫若著作編輯出版委員會致中國社會科學院黨組函：

中國社會科學院黨組：

上海市委統戰部反映郭安娜（佐藤富子）要求的報告一件由周揚同志處轉來，附有夏衍、周揚同志批語，現送上請審閱。我們建議請院部領導出面，或由院領導商請中央統戰部共同出面，約集中宣部有關同志和郭沫若著作編委會負責人一起，共同商定一個解決辦法，以便統一口徑，做好工作。我們認為有關郭安娜的事情，已經到了需要解決的時候了。是否妥當，請示。

郭沫若著作編輯出版委員會（章）

石西民（簽名）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六日

1982年12月7日，中國社會科學院黨組書記梅益批示：

我看不必約請有關同志開會。可由石西民同志提出意見，分別送喬木、周揚、夏衍和劉瀾濤同志，征求意見作出決定后，復統戰部。（夏衍同志意見應考慮。是否將郭老在日本撰寫的著作的版稅一部分或全部

同意梅益同志意見。馬洪十二月十日

在收到院黨組意見后，石西民于十二月十二日批示：

請閔潔同志在問清楚稿費及出版社支付稿費的辦法之后，寫一書面報告給周、夏、梅、馬，告訴他們處理意見。不另外寫請示報告。我認為送書與分一部分稿費，完全合理。

石西民 12/12

抄報周揚、夏衍同志。

查《石西民年表》，“1982年，7月，專程去大連，拜訪郭沫若同志的日裔夫人郭安娜（佐藤富子）。返京后，向中央書面匯報，提出了有關建議。”（載趙國璋主編《文教資料》，1988年第6期（總第180期），第39頁）這件事情的最后具體落實情況，尚待新材料的出現。從《安娜老人談郭沫若、成仿吾——拜訪全國政協委員郭安娜》（朱長濱文，載《老人天地》1985年第3期）、《與郭沫若日籍夫人安娜相處的日子》（吳月麗文，《檔案春秋》2008年第8-12期分五期連載）等材料來看，此事獲得了妥善的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