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濯水， 一絲一縷總關情

寧小倩

智者樂山，仁者樂水。水利萬物而不爭。

黔江區濯水古鎮，有山，麒麟蓋；有水，阿蓬江。

阿蓬江，全國唯一自東向西流淌的河流，一路向西倒流五百里，至此放慢了腳步，不忘回饋濯水一泓碧波。

或許是“從善如流”的滋養，這座興起于唐，興盛于宋，走過一千多個春秋的古鎮，曾發生過許多關于“善”的故事。

近鄉情怯。我的家鄉就在阿蓬江下游，離濯水古鎮不遠。每次回老家，只是匆匆路過古鎮。

一次回鄉探親，我抽出大半天時間，試圖真正走進濯水古鎮，去聆聽老街光滑凹凸的青石板下，那隱藏著的舊事。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五月的初夏，嬌柔明媚。

我來的這天，不是旅游旺季，僅有三三兩兩的游客在閑逛。

一走進古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老街口的古戲樓。古鎮人愛看戲，那個時代，看戲是有“癮兒”的，一為顯示身份，二為廣結人緣。

濯水獨有的“后河古戲”，以“半臺鑼鼓半臺戲”的激昂，傳達著老百姓心中的悲歡。如今雖沒有機會看一幕古戲，但戲樓外的一組組對聯，仿佛是古戲樓依舊在無聲訴說昔日的熱鬧景象。

“古鎮瀾回，千聲猶蕩土家韻；高臺風起，百載遠驚巫峽云。”

“絲弦醉月，水袖裁云，演古鎮傳奇，半臺鑼鼓半臺戲；韶樂繞梁，霓裳煥彩，添武陵神韻，百代風騷百代情。”

…………

曲終人散，如今的古戲樓人去樓空，此時無聲勝有聲。

古戲樓是一方水土的剪影。透過它，你能想象這個擁有千年歷史的古鎮昔日的繁榮盛景。

濯水古鎮興起于唐代，興盛于宋，明清以后逐漸衰落，是渝東南地區最富盛名的古鎮之一。作為重慶舊城老街的典型，濯水古鎮街巷格局保留較為完整，保存了濃郁的渝東南傳統鎮街格局，具有較高的歷史研究價值。

濯水古鎮因環境幽美、白鶴翔集，昔稱“白鶴壩”。這里自古與烏江、酉水一起，成為溝通三峽地區和江漢平原的重要通道，成為無數水碼頭中不能忽略的重要驛站。

有水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才有經濟和商貿的繁榮。

到清代后期，該地區依舊是川東南驛道、商道、鹽道的必經之路。

我們的父輩祖輩，不管是從彭水到龔灘，還是從龔灘到彭水，都必經濯水這方水陸碼頭。

千年過去，將昔日繁榮看盡的古鎮，坐落在青山之間，唯有它的知己——美麗的阿蓬江依舊陪伴著它，滋潤著它。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背著背包、拿著相機，繼續往里走。曲徑通幽的青石板路兩旁，皆是打糍粑、磨豆花的小商小販，處處溢滿了濃郁的生活氣息。

“妹兒，要不要試一下剛出鍋的葉兒粑？”

“大姐，這個葉兒粑是怎么做的噢？”

“這是用我們本地的蔬菜，榨成汁跟糯米一起蒸煮的，試一試？”

看著玲瓏剔透的葉兒粑，我有些心動。粑粑還冒著滾滾熱氣，我一口咬下去，香糯糍軟，實在可口！

在老街旁，還豎立著千姿百態的雕塑，再現了昔日商貿繁榮的盛景：坐在方桌旁休憩品茗的茶客，進出商號錢莊的商人，忙于招呼顧客的漁翁，都給老街平添了濃郁的市井煙火氣——特別是那漁翁，他手中的銅秤桿高高翹起，就意味著讓利三分。這，也是古鎮千年積淀下來的經營之道。

特別是街心矗立的“天理良心”石碑，字體雖有些斑駁模糊，卻仍不失它“鎮鎮之寶”的身份和地位。這塊石碑，正是解讀濯水古鎮千年歷史的“鑰匙”。

原來，在濯水古鎮，有一個關于“六大家族”的傳奇。

“李家的面子，龔家的桿子，汪家的銀子，余家的鋪子，徐家的刀子，樊家的錠子。”這句在當地廣為流傳的話，概括了清末民初時期，古鎮上名噪一時的“六大家族”各自的特點。

先來說李家的面子。清末民初，李家在這兒最有面子，不僅人丁興旺，而且財力雄厚，素有“李半街”之稱。李家子弟多出達官顯貴，其中不乏杰出人物。

龔家是古鎮上的第二大家族，至今已傳嫡十二輩。舊時社會動蕩、官府無能，龔家就起頭建立了一個民間結社組織，在鎮上維持地方秩序，解決了許多官府都無能為力的事情，贏得了百姓的信任。“龔家的桿子”由此而來。

清乾隆初年，汪氏家族從江西南豐縣遷入濯水，迅速發展壯大起來。光緒年間，汪子文引進徽商詹氏，來濯水發展徽墨產業，而后又開辦商號、銀號、榨油作坊，還發展運輸業。到民國中期，汪家進入鼎盛時期，濯水近代的多數工廠、作坊、商號都與汪家有關。

汪家雖為濯水鎮首富，但從不炫富揚威，而是崇德向善，重視教育，家族中出過舉人、補郎等。汪本善為濯水鎮上個世紀50年代第一個大學生，后成為中科院研究員、當代著名有機地球化學家。

余家講報恩。相傳元明之交，一支敗退的元軍被追到一條江邊無船可渡，突然江面游來一條大魚，將他們馱過了江。余家先祖就在幸存軍兵之中。于是，余家為了報恩就按“魚”之諧音改了姓。

余家曾是遠近聞名的書香門第。余家重視教育，有“一門三進士，四代五尚書”的美譽，故而余家大院又稱“八賢堂”。

再說徐家。“徐家的刀子”源于徐家世代習武，習慣使用飛刀之故。徐家在民國時期開過武館、鏢局，行俠仗義。

最后說說“樊家的錠子”。樊家曾經出過一位身手不凡的武夫，愛為鎮上的百姓打抱不平，只要碰到官宦、豪紳欺負百姓的情況，他總會“路見不平一聲吼”。此外，樊家幾代女主人都有守寡的遭際。她們上孝老人，下撫子女，料理生意，心無旁騖。

現在的樊家大院門上，還懸掛著清廷所賜的兩塊貞節匾牌：“云蒸霞蔚”“桂馥蘭芬”，并有后世文人撰寫的對聯一副：俠義男兒忠貞女子，鐘靈濯水毓秀巴山。

傳奇終歸為傳奇，斯人已逝，古鎮人和古鎮物身上似乎附著一種不朽之魂。

古鎮已不再是某個家族所獨有，而是屬于這片熱土、這條江和這個民族的了。

也無風雨也無晴

穿過古鎮的老街，來到濯水古鎮最著名的景點——濯水風雨廊橋。

廊橋分上下兩層，一層可供人通行，二層可供觀賞和休閑娛樂。其橫跨于阿蓬江上，長303米，寬5米，是亞洲第一廊橋，世界第二廊橋，長度僅次于加拿大的亞特蘭德廊橋。

濯水風雨廊橋又名“滄浪橋”，她和古鎮的名字一樣，來源于春秋戰國時期流傳的民歌：“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橫跨在婀娜的阿蓬江上，濯水風雨廊橋遠觀就像一只展翅欲飛的雄鷹。走近看廊橋，瓦頂飛龍栩栩如生，重檐翹角，橋身雕梁畫棟，一下子就把人帶到了唐風宋雨之中……

濯水風雨廊橋有橋、塔、亭三部分，瓦檐略帶弧線，呈人字形，橋墩堅實牢固，黝黑的橋身為純木質結構，榫頭和卯眼互相穿插銜接。

在橋的中間，有一處亭子，可供人停下來眺望遠山近水。橋兩側有約百扇可自由開合的雕花木窗，橋內擺放有紅漆長凳。

走在廊橋上看看河兩岸，看看蜿蜒流淌的阿蓬江，思緒翩飛，仿若穿越回古代。

正如它的名字，風雨廊橋曾經歷過一次“浴火重生”。2013年11月28日凌晨4時許，一場大火將橋面上的木質建筑燒毀。

好在濯水古鎮的人們重建了風雨廊橋，于2015年2月重新對外開放。至今她以亞洲第一廊橋的身份出現在世人面前，靜臥在神奇的阿蓬江上。

該返程了。夕陽西下，我佇立在江邊，看著風雨廊橋酷似一道彩虹倒映江面，江水微波不驚。我突然憶起老子的那句“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

上善濯水，吾心安處。此時此刻，我仿佛回到了遙遠的時光，靜靜地讓潤物無聲的涓涓細流穿過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