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京淺草寺,當地朋友力邀我坐一次人力車。朋友說:“看到他們的法披與足袋鞋,還有草帽底下露出的精光四射的眼睛,你便會有一陣入戲的恍惚──難道是來到了江戶時代的武俠片中?”
坐一次人力車可不便宜。一個小時的腳程,竟高達800元人民幣。一上車,車夫山本立刻拿出一襲大紅薄毯,細心地為我們蓋住雙腿。朋友說,車夫的速度很快,奔跑帶風,蓋毯子一是為了避免著涼;同時人力車的車輪大、座椅高,蓋上薄毯,穿著短裙的女乘客就不用擔心走光了,可以放心地看風景。
山本開始奔跑,我能夠感覺到他腰上使勁,兩腿生風。人力車行云流水一般行走在一條直線上,也絲毫沒有顛簸之感。而且山本仿佛腦后有眼一樣,一旦后有來車,不管是人力車還是汽車,他都能準確避讓,不用回頭!山本說,車夫的聽力與靈敏度很重要,他剛剛入行時,跟著師傅熟悉淺草一帶游客愛去的大街小巷,把最窄的小巷的寬度都記得門兒清。“人力車夫貿然回頭是大忌,這與突然提起拉杠一樣,會讓乘客有坐蹺蹺板的感覺,特別不舒適。”他補充道。
山本會一點英語,大概是最近兩年中國游客比較多,因此他還學了一些中文。遇到英語交流不靈光的時候,山本就掏出一個小本來,示意你將要求寫下來,他基本上能猜個七八成。
我提出來要去一家百年老店買羊羹與抹茶點心,去淺草寺周圍的文房四寶店買手工墨塊,還要找一家賣足袋鞋的老店看看。山本帶著我穿捷徑,迅速到達目的地。他跑得像一匹矯健的駿馬,額頭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奇怪的是,就算頭發已經被汗濡濕,他漂亮的發型依舊屹立不倒。看來“小鮮肉”真是注重個人形象,連防汗發膠也用上了。
每次我跟他道“辛苦”,山本都靦腆地回應:“不辛苦,拉車也是健身。”
再聊下去我不免吃驚:原來這位勤勉的車夫干的是兼職,他的主業是演員,新入行,以前上大學的時候在電視劇里演過次要角色。我不免杞人憂天:“您的粉絲會心疼的。”
山本更加害羞地說:“演員沒成名之前是沒有多少粉絲的,工作機會也是有一搭沒一搭。”演員行業競爭很殘酷,形象好又有悟性的年輕人太多了,試鏡10次,能得到一個自己想演的角色就不錯了。怎樣在東京這種高物價的城市安之若素地生活下去?兼職當個人力車夫是非常好的選擇,收入不錯,更關鍵的是,這份職業逼著他學會觀察,觀察性格、職業各異的乘客,這對一個20歲出頭、一直待在校園里的小伙子,是非常好的“表演訓練課”。
所以,山本拉車不但沒有一絲委屈情緒,反而盡心盡力、情緒高昂。他非常驕傲地告訴我,如果給日本的各種職業來個“顏值排名”,人力車夫絕對是名列前三。在這個行業做兼職的男生有三分之二都有成為明星級運動員、演員、歌手和諧星的夢想。日本很火的晨間劇《媽媽與戀人》中的男主角,就是一個陽光向上、滿身都是腱子肉、身高一米八的帥哥,他為了實現演員夢,一邊在小劇團里苦熬,一邊兼職拉人力車,還能毫無落魄相地給女朋友買各種禮物,給媽媽買夢想的鋼琴。這是“小鮮肉”們的曲線踐夢之路。人氣最高的車夫關根真世,甚至與3位車夫小伙伴自籌資金,組成了音樂團體“東京力車”。路過書店,山本指給我們看“東京力車”的大幅宣傳海報。哦,這可不是小打小鬧的玩票,而是出了兩張專輯的人氣音樂團體,他們的《Run》和《我是俠義車夫》簡直把干這個行當的小伙子的正能量與驕傲,全部唱了出來。
你能想象關根在數年前,還是一個因為眼疾離開拳壇的過氣運動員,一個再也不能承受重拳擊打的悲情人物嗎?
毫無疑問地,人力車夫們每天奔跑鍛煉出來的好身材,也吸引了一票女粉絲。有出版社看到這一現象級熱點,推出暢銷書《淺草人力車男子》,書里把淺草地區17位人力車型男的服務線路、個人履歷與寫真都貼了出來,山本也在其中。不過,他頗為靦腆地說:“粉絲來了只要求拍照、聊天,我并沒有花多少力氣拉著她們奔跑,總覺得對不起這份高薪。”
這樣純粹的想法,可能也只有揮灑汗水的車夫才有吧。
(摘自杭州網2017年10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