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焦慮山呼海嘯：散打冠軍的江湖盜影出沒

王健根

2018年1月，江西省南昌市發生系列盜竊案，一個喬裝成乞丐模樣的男人，專門在半夜赤足攀爬高層住宅，入室瘋狂盜竊，一時人心惶惶。

警方的“獵賊計劃”步步緊逼，終于將這個連續作案30多次的“化裝大盜”抓獲歸案！令人大跌眼鏡的是，這個像黑色幽靈、讓居民驚魂不斷的午夜盜賊，卻是奪得過江西省兩屆56公斤級散打冠軍頭銜的程國慶，案發時，他是一家健身俱樂部的老板，擁有年輕漂亮的妻子，兒女雙全。這樣一個成功人士，為什么會墮落成一個江湖大盜……

盜影出沒：化裝乞丐竟是散打冠軍

2018年1月3日上午9時許，居住在江西省南昌市東湖區沿江北大道某小區3幢17樓的丁女士拿起放在茶幾上的手提包，正準備出門，卻發現昨晚放在包里的1.6萬元錢不見了！家里門窗鎖得牢牢的，難道遇上飛檐走壁的大盜了？她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接到丁女士的報案后，南昌市公安局東湖分局刑警大隊民警來到現場，發現入戶門未見撬動痕跡，窗戶關著，客廳無翻動的跡象，只是陽臺東面的窗戶上留有手套紋線痕跡，外沿景觀柱上留有赤足踩踏的印記，但紋理不清，無鑒定價值。

接著，該小區又有7家不同樓層的住戶報案，稱昨晚放在客廳的財物被盜。因當晚風雨交加，小區保安沒有發現異常情況。警察調閱小區視頻，發現一些監控攝像頭要么破損，要么成像條件不好；由于路燈照明條件差，調閱小區外圍視頻也一無所獲。民警還對當晚在附近出現的出租車、電動車、摩托車、私家車等進行排查，仍沒有找到作案線索。

1月9日凌晨，狂妄的盜賊再次染指該小區，其作案手法如出一轍。民警在勘查攀爬的痕跡后，判斷盜賊是從小區進入的消防通道，再通過6幢的景觀柱攀入居民家中作案。在24樓的住戶陽臺上，警方提取了一枚較清晰的左腳中指指紋。

被盜小區位于贛江邊，發生盜竊案件的這兩個晚上，小雨不斷，大風呼嘯，可以肯定的是犯罪嫌疑人攀附力極強，作案時赤足、戴手套，專盜客廳的現金和金銀首飾，不拿手機，盜竊后所有物品恢復原樣，一次作案就竊得七八戶人家，且成功后選擇原路返回，反偵察意識強。專案組據此分析認為，盜賊如此大膽并來去自如，應該不是第一次作案。

專案組迅速在南昌市開展串并案偵查，發現2017年12月22日，發生在西湖區子安路某小區的入室盜竊案，作案方式與這兩起案件高度一致。

隨后，民警在一個私營公司安裝的監控設備中找到了一段視頻：一個流浪漢模樣的男人，案發當晚零時左右在案發現場附近出現，身高約1.62米，長發，衣著破舊，赤腳，拿著手電筒。通過視頻追蹤查實，其在案發前一天晚上10時許，出現在3.8公里外的司馬廟立交橋下的綠化地帶，披著一床破爛的被子，沿著撫河邊的綠化帶慢悠悠走到案發現場，用了兩個小時，之后蹤影消失。但5個小時后，該流浪漢再次出現在案發現場，并沿著來時的原路返回，到達司馬廟立交橋的綠化地后，再次消失。

與此同時，在沿江北大道某小區外圍走訪的民警獲悉，案發當日清晨5時許，一位晨練的老人在小區七號門前的交叉路口，遇到一個個頭矮小、穿著破爛且光腳的流浪漢，正蹲在一水溝前洗手。他到底是居無定所的乞丐、盲流，還是刻意偽裝的？

民警隨即對全市盲流人員進行全面排查。誰知，1月16日，轄區龍泉灣小區再次報警，有8家住戶被盜價值3萬余元財物。民警勘查現場發現，與之前的案發現場基本一致。民警還在失竊樓層外墻落水管，獲取了比較明顯的赤腳攀爬痕跡。

一時間，入室盜竊案頻發，各種議論甚囂塵上：贛江邊出現了“赤足大盜”，能夠飛檐走壁，再高的樓層也如履平地，來無影去無蹤。周邊轄區小區物業紛紛發出防范警示。

警方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在對已獲取的信息進一步研判后，專案組做出圍追堵截的“獵賊計劃”。

1月18日晚11時許，一個乞丐裝扮的小個子男人，進入贛江大橋與沿江北大道交界處綠化叢中，4名設伏民警將其擒獲。但不論民警如何詢問，他始終裝瘋賣傻，民警從其身上也沒有找到與其身份相關的任何物證。

最后，民警通過技偵手段精確比對，終于揭開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這個頂風冒雨、深夜攀高樓的“化裝大盜”，曾是江西武術界的耀眼明星、兩次獲得過江西省56公斤級散打冠軍的程國慶。

程國慶經營著一家散打俱樂部，有房有車，妻子年輕漂亮，他兒女雙全，且成績良好。他怎會淪為江湖大盜？程國慶的交代讓民警大跌眼鏡……

事業告急：中年焦慮山呼海嘯

程國慶，1977年10月出生于南昌市松湖鎮農村，父母種地，上面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讀初一時，他因家庭貧困輟學，先在家里種水稻、棉花、蔬菜。19歲，他到南昌市一家酒店洗菜端盤子。

程國慶自小熱愛武術。1997年初，他到南昌市第三體育學校武術分校報名練習散打，由于他悟性好，又能吃苦，在速度、力量、耐力、靈巧等方面比其他學生進步都快，深受教練員的喜愛。

經過4年的艱苦訓練和擂臺實戰對抗，程國慶逐漸形成了穩、準、快、狠的搏擊風格。2003年11月，他首次參加江西省武術散打錦標賽，在56公斤級的決賽中，面對對手如雨的重拳，他血汗飛濺，在被對手打得鼻青臉腫、兩次被擊倒的情況下，硬是頑強地站立起來，以一記重重的勾拳擊倒對手，勇奪56公斤級省級散打冠軍。接過冠軍獎杯的那一刻，他仰臥在擂臺上，酣暢淋漓地大哭起來。

程國慶威名遠揚。2004年10月，他再次披掛上陣，二奪該項目全省武術散打錦標賽冠軍。兩次比賽，共獲得5萬余元獎金，他拿出一半獎金給父母，給每個家人買了禮物，享受到衣錦還鄉的榮耀。

掌聲、鮮花簇擁的時間是有限的。2006年7月，年屆29歲的程國慶難抵長期激烈的身體對抗，受聘在學校擔任散打教練，就在這時遇到了張麗。

張麗家在南昌，比程國慶小9歲，生活在單親家庭。高中畢業后，她在商場賣服裝，利用業余時間報名練習散打。程國慶一見到張麗，就被她那張清秀可人的面龐所吸引。他手把手地教張麗練習散打。張麗年輕漂亮，已近而立之年的他豈能不動心？對張麗，他比對別的學員更多些細致與耐心。

一天晚上，張麗練完散打后，程國慶送她出學校大門。在淡淡的月光下，看她彎著雙臂，動作嫻熟地束起有些散亂的頭發，眼眸里滿是微笑，他怦然心動，情不自禁地說：“張麗，你真漂亮。”不待她反應便慌亂地走了。

那天晚上，張麗回家后收到一條短信，是程國慶發給她的：“張麗，容我大著膽子說一聲，我喜歡你！我不想只是給你當教練，還想讓你做我的女友和妻子。我會更加努力，保證給你一生的幸福！”

張麗沒有回復。她早已感覺出來了。但他個頭矮，長得不帥，從外貌上難以吸引自己；他年齡比較大，家又在農村。如果不是他身上帶著當年的光環，以及他當教練的認真負責，她真的很難動心。

一個星期天，課程安排是搏擊對練，程國慶一大早就在校門口等著張麗，卻不見她的蹤影。打她電話，才知道她母親腹痛難忍，她正不知所措。程國慶當即趕到張麗家，把她母親迅速送往醫院，幫著掛急診、交費，背著張麗的母親上下樓，做各項檢查。張麗的母親因患急性闌尾炎，早已膿腫，必須做手術切除。醫生說好在送得及時，否則會有生命危險。

程國慶還主動陪護，送飯、煲湯，他的關心體貼與呵護，讓張麗的心變得柔軟了，并感動了她母親。張母得知程國慶正在追女兒，便對女兒說他人勤奮、實在，是能托付終身的人。張麗終于答應了。婚后，程國慶投資讓妻子管理一家品牌服飾用品店，張麗生意做得不錯，年純收入在10萬元左右。張麗先后生育了一兒一女。2010年后，她回家當了“全職太太”。2011年初，程國慶利用自己在散打界的影響力，創辦了南昌黑豹散打搏擊俱樂部，年純收入18萬至25萬。

程國慶先后買下一套二室一廳和一幢182平方米的復式樓，并買了轎車。他開車帶一家人住進寬敞漂亮的復式樓那晚，激動得睡不著。兩個孩子睡了，夫妻倆睡在床上聊天，透過臥室與陽臺之前的大玻璃窗，可以看到屋外明亮的月光。程國慶百感交集地說：“在沒遇到你之前，我哪想到會有這一天？有時我都懷疑，這幸福是不是有一點失真？”“我是不是旺夫？”張麗嬌嗔地問?！澳阃?！幸虧我有膽量追求你，不然恐怕就要和你錯過了?！背虈鴳c真心地說。“你要是錯過了我，我說不定會嫁得更好?！边@本是妻子一句嬌嗔的話，程國慶卻渾身一抖，翻身爬起來，俯看著張麗月光映照下依舊年輕美麗的臉，問：“要是我哪天破產了，你是不是會愛上別人？”“傻瓜，說什么呢？”程國慶緊緊地抱著妻子，生怕會失去她似的……

其實，隨著年齡的增大，以及武術教育競爭的加劇，程國慶漸漸生出了一種恐懼感，他怕自己有一天打不動了，將被人完全遺忘，他之前奮斗得來的一切，也會隨之煙消云散……

飲鴆止渴：大盜人生豈有歸路？

2017年初，程國慶為俱樂部學員招生數下降的事愁眉不展。一天，下班回到家，張麗隨口跟他閑聊了幾句：“哎，如今的物價漲得太快了，什么都貴。要讓兒子、女兒就讀好學校，要花的錢更多?！逼拮訜o意間的話，再次戳中程國慶內心的痛點，使得他對前景憂心忡忡，寢食難安。程國慶頭、面部，以及手腕、腳踝等不同部位，都曾受過一些輕傷，有的還留下了隱患。他開辦俱樂部后，經常要親自指導學員，在學員向他發起進攻時，他不能太閃躲，否則學員就練不出實力，而有些年輕學員一打起來就忘了。一天下午，一個學員一腿踢中他的面部，導致他眼球玻璃體受傷，什么都看不見，去醫院治療了好幾天。

此事過后，人們紛紛說程國慶畢竟人到中年，打不動了，有的話中帶著同情，有的帶著鄙夷，有的很刻薄，竟說他妻子“年輕貌美、怕守不到頭”。這些話傳到程國慶耳朵里，他心里危機感更強烈。

父母年事已高，動不動就生病住院，也牽扯了程國慶的精力，由于俱樂部效益越來越差，經濟上也入不敷出……人到中年后，他感到諸事均力不從心，總覺得危機四伏，有了失去金錢的恐懼……

2017年6月，程國慶去一小區找朋友，誤入一戶沒關門的人家，見客廳茶幾上放著一條中華牌軟包裝香煙，四周卻無人，想到自己平時舍不得買這么好的煙，他頭腦一熱，隨手揣進懷里。最初的后怕過后，程國慶快步走出小區大門的瞬間，他竟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輕松感，對貪占欲望的滿足，似乎讓他釋放了一些焦慮，得到了另一種快感。

不久，程國慶一個學生在南昌一家高爾夫度假村設宴，邀請他和當年的部分師生暢飲敘舊，師生之間推杯換盞，傾吐闖蕩生活的收獲和艱辛，現場氣氛頗為熱烈。6年前，該學生曾在他門下學習武術散打，因難忍艱苦的訓練而未能學成，如今卻在南昌一路打拼下來，成了擁有9個連鎖跆拳道訓練館的老板，還經營起跆拳道服飾、地墊等系列消費用品公司，每年招生規模上千，年收入超過百萬。

看著學生如今取得這樣的成功，程國慶心里越發不平衡，一會覺得是因為自己能力欠缺、情商不夠，一會又怨天尤人。想想自己眼下面臨的這些困境，他瞬間又有了灼心的焦慮感。他琢磨著練習武術散打，不僅艱苦，難度大，還容易傷筋動骨，而練習跆拳道，高端時尚，且教學收益高。這么想著，他決定拓展自己的業務，創辦一個跆拳道練習館。

通過考察，程國慶了解到在南昌市區要創辦一家跆拳道館，從租借場地、館室裝飾、建榻榻米、招聘教練員、前期廣告推介，到購道服、沙包、護具、腿靶等，啟動資金至少也得50萬元以上，籌集資金成了他眼下最急需解決的問題。

再次創業的壓力及對財管擁有的恐慌不斷在程國慶的內心堆積，將他擠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一次，程國慶到一個小區做宣傳推介時，在一戶人家趁機順走一個錢包（內裝2500元）和一部高檔手機。瞬間，他又有了占有的快感和輕松感……

此時，程國慶在銀行申請貸款也很不順利。為了創業，他決定鋌而走險，用另類方式籌集資金。他開始悄悄搜集報刊、影視劇中的一些偷盜情節，學習反偵察技巧。他注意觀察到人們對流浪漢不屑、就連警察都懶得盤問的特點，從垃圾桶里尋找到廢棄的女式假發套、破爛衣物等，把自己精心裝扮成乞丐。他學武術出身，攀爬高樓的事自然攔不住他。他決定利用高層住房陽臺窗戶不落鎖，冬季人們大多在關門閉窗的臥室睡覺的特點，開始他瘋狂實施盜竊作案……

2017年12月22日午夜，程國慶通過攀爬陽臺、窗戶，小心翼翼地上下，共盜得現金、首飾等價值3萬元。因擔心妻子和孩子發現自己的齷齪之舉，他把盜竊所得的財物，藏在只有自己才能找到的位置，事后又恐懼不安。但越是焦慮，那種盜竊得手的欣喜就越讓他欲罷不能。

2018年1月3日、9日和16日，程國慶又三次攀爬兩個小區的高樓，進入多戶人家盜竊，直至案發。歸案后，辦案民警從他家中主臥兩個床頭柜的隔層中、家中樓梯扶手的贓物堆里，查獲了大量涉案的金銀首飾、手表、香煙及10多萬元現金。

在大量證據面前，程國慶承認其自2017年12月下旬以來，以攀爬方式入室盜竊作案20余起。據程國慶供述時說：人到中年之后，他時刻擔心著會破產，生活在害怕失去一分一文的恐懼中，他對金錢有著強烈的依賴癥，從而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張麗不敢相信丈夫會犯罪。而在兩個孩子的心目中，爸爸曾是靠武術打天下的英雄，如今卻淪為盜賊，他們感到抬不起頭來，小小的心靈遭遇到重創。程國慶的父母也雙雙病倒，樣子好不凄涼。

2018年2月12日，程國慶因涉嫌盜竊罪，被南昌市東湖區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張麗將俱樂部盤了出去，面對著兩個孩子，她滿腔痛苦和惘然。

（為避免傷害未成年人，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編后]有“金錢焦慮”的人，心理上源于匱乏和對破產的恐懼，在行為上表現為：愛錢，且怕失去一分一毫。本文主人公靠拳頭打出精彩的世界，打出了成功和幸福，越是這樣，他越是害怕會失去這一切，對此深懷恐懼。然而，擺弄著偷來的財物，只會獲得短暫的快感，很快就會陷入新的恐懼和焦慮中。他不敢把盜來的財物拿出來，加上害怕暴露犯罪行為，心理上勢必更加焦慮，只得再去作案，使內心的壓力得到釋放，造成了惡性循環。

如今，人們普遍壓力很大，焦慮如影隨形，應正確排解壓力，找到釋放的出口。即使人到中年，仍可以依靠人生積累的經驗和智慧，依靠不斷的修煉與奮斗，守護個人和家庭幸福。

編輯/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