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草
那一年,她上中學。
放暑假,去同學家里借書,快天黑時下起了大雨,同學說:“你別走了,在我家住一宿吧!”她說:“不行啊!我媽會殺了我的,她不讓我在外面留宿。她老人家給我規定了很多條條框框,比如說話不能大聲,笑不能露齒,吃飯不能大口,喝湯不能出聲,心地要善良,行為要檢點,外出時不能在外面留宿。”
同學吐了下舌頭說:“你媽把你當公主培養呢!”她笑:“什么公主?有我這么破落的公主?我媽就是把我當成一只小鳥關在籠子里。”
那天晚上,挨到八點鐘,雨還沒有停,她只好給老媽打電話說:“我今天晚上不回家了,在同學家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回家。”老媽一聽就生氣,說:“乖乖地在同學家里等我,別亂跑,我去接你。”
九點鐘,老媽站在她同學家的門外,全身上下都已經濕透了,雖狼狽卻不失禮數,她彬彬有禮,向同學的媽媽道了謝,然后把她帶走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兩個人就吵了起來,她氣鼓鼓地說:“你至于這樣嗎?她是我的女性同學,好朋友,我不是跟人私奔了,不是跟男生同居,你至于這樣如臨大敵?”
老媽也生氣了:“什么事情還不是有了第一次才有第二次的?今天你在同學家里留宿,明天還不知睡在哪里,你的不檢點就是我的失職。你不領情也就算了,將來你有了自己的女兒你就會體會到的。”
她不吭聲,老媽每次發飆,最后都是她用隱忍來了結,否則老媽就會動用她的撒手锏——暈倒。
大學畢業那一年,她開始工作,獨自在單位附近租了一間小房子,名正言順地逃離了老媽的魔掌。老媽只有一個條件,就是她租住的小屋里必須安裝一部固定電話,不許留男生過夜。
從那時開始,每天晚上十點,她會準時接到老媽的電話,而且老媽每次給她打電話都是打家里的固定電話。剛開始,她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后來一點一點就明白了,原來老媽是查她的崗。
她哭笑不得,心里別扭了好長一陣子,后來,慢慢就習慣了。再后來,每晚睡前,若是聽不到老媽的聲音便忐忑不安,擔心老媽出了什么事兒。
那段時間里,她和一個很酷的卷毛男生談戀愛,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戀愛,兩個人都很瘋狂,老媽的碎碎念早被她拋到腦后去了。
情人節的晚上,卷毛的男生賴在她的小屋里不肯走,老媽打電話來,她示意他別出聲。卷毛想從背后抱住她,卻不小心把桌子上的玻璃杯碰落到地上。
這一聲脆響,驚動了電話另一端的老媽,問她是誰,她說,是自己不小心碰落了杯子,老媽才收了線。
她剛剛松了一口氣,門鈴就響了起來,是老媽。
那樣狹小的一間屋子根本藏不住人,她只好硬著頭皮把門打開,老媽優雅地說:“莎莎,這是你朋友啊?這么晚了還不送客?”
卷毛從她的小屋里落荒而逃。
她有些惱了,她說:“媽,我們是真心相愛的,你干嗎這樣?”
老媽說:“莎莎,談戀愛我不反對,但任何不以結婚為目的的談戀愛都是耍流氓。你們若真心相愛,他就應該光明正大地向你求婚,而不是半夜三更地還在你的小屋里糾纏你。肯給予一個女人婚姻,才是最大的愛。”
她還想爭辯幾句,可是老媽撫著胸口做暈倒狀,嚇得她連忙住口。
過后,她給卷毛打電話,想解釋幾句,誰知這個家伙居然說:“談個戀愛你媽都要管三管四,將來我們若是結婚了,我親你一下,是不是還得請示你媽去?”
她一語未發收了線,心中有些疼痛,自己是愛著他的,全心全意,可是人家居然如此腔調,可見現象與本質的差別之大,她佩服老媽的火眼金睛。
兩年之后,她喜歡上一個二流大學的老師,只見了一面,老媽就對她說:“姑娘好眼力,這個好。”
她很奇怪,看不出這個當老師的男人有什么好,二流大學的教書先生,工資不高,房子很小,車子一般偏下,可是老媽對他卻是贊不絕口。
相處了一段時間,她果然發現,這個男人底蘊深厚,不慍不火,有擔當,不怕事,果然是一甕好酒。
結婚的前一天,老媽又念起了她功力深厚的碎碎念,老媽說:“莎莎,結了婚就是大人,以后不能再任性了,要孝敬公婆,善待親夫,兩個人舉案齊眉,互相尊重,好好過日子……”
她笑而不語。
出嫁那天,老媽把她的手交到他的手上說:“莎莎以后交給你了,你替我照顧她,疼愛她,她有不足的地方,就是我這個當媽的沒有管教好,你告訴我,我收拾她。這么些年,一直是我獨自帶著她,她是一個乖女兒,也會是一個好妻子的,你的眼力不錯,選了我的女兒做妻子,你們會幸福的……”
那天,花車開出去老遠,她回頭,看見老媽依舊站在樓下的風中。風撩撥著她的頭發,有一縷仿佛白了,只一宿,老媽仿佛老了很多,她的眼淚終于沒能忍住,她伏在他的臂彎里,哭了。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