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梅,女,彝族, 1976年出生,現在云南省瑞麗市從事工商聯工作。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二十期少數民族文學創作培訓班學員,云南省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作品散見于諸刊,并被中國知識資源總庫作為文獻收錄。
每于書房窗前,與風一起從窗外過來的,除卻清爽,還有細微的窸窸窣窣聲。那是風掠過竹葉。

這時候,就想打開紗窗,讓更多的風,攜帶著那些碧綠的長葉過來,在我的房間里舒展,生長,抖落一地清涼。但窗葉剛一松動,窗外的枝葉便搖晃不停,幾只鳥兒策策飛向了天空。
那些鳥兒呀,我驚擾到了它們。它們在竹叢里玩得正好,或許是覓食,或許是談情,或許是乘涼,自由自在,不亦樂乎。竹外的我尚且已經感知竹的清涼與靜謐,何況棲息于竹叢里的它們呢。
我有些羨慕,怕做了不受歡迎的客人,有時候不開窗,想悄悄地在玻璃后看它們嘰嘰喳喳,嘁嘁啾啾。這些鳥兒極警覺,原本三五成群地在竹葉間跳躍,我一到窗前,它們也立即四散開來,沒了蹤影。
這竹約莫也有七八年的光景了,為隔壁鄰家栽種,兩家以院墻為界。一年又一年,它的枝葉從短到長到直入云霄,從墻的那頭高高伸向天空,尖細的頂端垂落著,疏密有致地在空中伸展出條條美麗的弧線,似雉尾,如鳳翼。每一枝如手指如扇子般打開,任長長的竹葉垂下來,一枝枝一片片重重疊疊堆積著覆蓋著,有些搭在墻壁和屋頂的瓦上,將我家房屋攏住;有些則在窗外敲打著我的窗欞,一葉葉一聲聲,聲聲入耳,扣人心扉。被庇護在它的濃蔭下,也算是湊應了古人的“居有竹”的雅趣,常常竊喜自樂。
有太陽的下午時分,陽光會穿過零落的竹葉,將它繽紛的影灑落地板上,此刻,它就真的入窗了。因為這竹,更喜歡待在書房里了。在它的陪伴下,摒棄一切雜事,或坐或臥,任時光悄悄過去。在清風里,將它的節理寫至一筆一畫上;在竹影里,將它的莖葉縫進一針一線中;或是在窗臺上揀三兩片落葉,煮進茶壺,就著它的清香慢慢啜飲,聽風拂過竹叢,看陽光在它的葉上閃著光,跳著倫巴,等那鳥兒回來。
瑞麗多竹,處處皆是它們叢叢的身影。站在田野,山谷,河灣,或者高山之巔遠眺細望,它們臨水而居,依山而立,單蓬或連片生長,在南疆眾多的草木中清雋而別立。鳳尾竹婀娜多情,顧盼生姿,似傣家女子搖曳的蜂腰;毛竹粗獷剛直,頂天立地,如景頗漢子昂揚的身影;金竹器宇軒昂,飄逸出塵,如詩書滿懷的翩翩君子。滇西南的這一方水土因為它們的添彩,讓《有一個美麗的地方》《月光下的鳳尾竹》這些歌曲平地而生,醉了多少南來北往。
竹因其高大,也樹大招風了。在大風的季節,每年都會被狂風折斷,四散于野。小時候,看到它們殘骸上裂開的竹節,才知道,它的肚腹是空的。
它是一株空心的植物。它的心去了哪里?生長在迎風而立的竹節里?還是那纖纖垂下的枝葉上?
我深信竹是有靈性的,不然為何與周遭的草木這樣不同。亞熱帶叢林樹木粗壯,葉為橢圓,整棵樹亭亭如傘,纏繞著諸多的灌木生長。而這竹,卻是通體翠綠,節理鮮明,葉葉似羽,其身如指節般一根根一節節從地底生長出去,在空中謙卑地彎下頭來,俯視四周,頗有雅士風度。所以,魏末晉初的嵇康、阮籍等七位名士摯愛這竹,在竹林間肆意酣暢,水墨春秋,詩書琴畫人間。
竹初發的嫩尖可成美味的竹筍,可成籮、桌、椅等生活用器,可成居住的竹樓,其空心更可成“笛”、“蕭”、“笙”、“箏”、“竽”等樂器。無論是誰,豎持或橫執一管空竹,將滿腹話語,滿腔心事,人間瑣事付于那天地生長之物。此時的竹與人,已是《姑蘇行》,已是《平湖秋月》,已是《金蛇狂舞》,已是《漁舟唱晚》,已是《竹林深處》了。此時的人與竹,也是空心悠悠,樂音揚揚。
它是這樣纖毫分明,清秀挺拔,外直中空,謙虛謹慎,難怪為梅蘭竹菊四君子之首,也可以理解《詩經》中將竹與君子比擬:“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竹,有心還是無心?心學大師王陽明在其典籍《傳習錄》中說,謙虛其心,宏大其量。看看這竹,它的心何止宏大,它的心已經化于無形。它心無旁騖,不左顧右盼,只管挺拔直高,任這生命的竹節,節節攀高,插入云霄。
竹的心已經是有容乃大,已經不拘泥于形。
我們的心呢?又在哪里。摸摸它,它在胸膛里跳得正好,可問它,你在嗎?未必會有回音,它會顧左右而其他。人類的心,多思而細膩,敏感而脆弱;貌似堅強,卻易患易失;想要的太多,擁有的總是不夠。它經常聽不清你的語音,甚至聽不懂自己的語言。
人的心,有天地,有大海;有疆域,有獨徑;有柴油,有茶詩;有弦琴,有鐘鼓。有俠氣,豪氣、義氣;也有小算盤,小心思,小格調。人的心,時時奔走,時時走失。會因一時而去,也會因長遠而來;會因莫名而惑,也會有感而發。人的心,你看得到,卻未必觸摸得到。它四處游移,無處不在卻又蹤跡難尋。人的心,充斥期間,未必存在。
很多人問自己,你是誰?你想要什么?常常是,不知道。
具體的并非就是實相,觸摸到的未必就是真實,無心的未必無腦。你看這竹,可以容竹蟲,蟋蟀,甚至竹鼠們在其胸腔里穿梭。你來你去你的自由,我生我長我的茂盛,這是何等的心胸呢?
竹,因為無心,無法盤踞年輪,年齡也就不在,也就時時是青,年年是綠,處處蒼翠欲滴。因為無我,無怪乎那蟲兒庇之,蟋蟀往之,鳥兒戀之,正如我此刻在陽光下的期待。
不知何時,窗外又有鳥兒鳴叫,啾啾啾,喳喳喳,它們還是又回來了,在竹林間穿梭追逐。
自然之水
對水愛懼交加,癡迷、驚恐、敬畏、感懷。
水,生命之源,萬物之首;水,泛之為濫,枯之則竭。任何事物的兩極不都是這樣的嗎?自然的規律不可打破,我們在萬物的生滅中維持著平衡,和這水一樣。
癡 迷
最先關注到水,不是那杯中物,而是那清澈流動的小溪。瑞麗,仿若只有一個季節吧,常年就是綠,只不過春天是嫩綠,夏天是墨綠,秋天和冬天是黃綠,終究也還是綠。而那綠中的溪水就如翡翠中的那一點彩,緩緩地溢出,溢出天地之靈氣。
亞熱帶叢林地區,處處都是密林,雷允分場二隊的后屋就是。一條小溪從那茂密的林間流出,經過家門,流入旺盛的草叢里。我常常望著那琥珀色的溪水想,這水怎么那么清那么透明?它從哪里來的?
父母不讓進林,說樹叢里蚊蟲太多,叮多了會得瘧疾,還有那些野物更是惹不起,一咬必是會斃命的。終于有天下午,趁父母上班去,我偷偷沿著小溪水往上走。樹林里古木參天,陽光從頭頂瀉下來,鼻間里都是樹木青草的清香。喔!在那路的盡頭,有清泉從半山麓的石縫里滲出來,一滴一滴沿著石壁匯聚而下,汩汩地淌著,在草地上沖出一面一丈見方的小水塘。幾只有著七彩羽翼的蜻蜓輕盈地飛來飛去,有幾只則安靜地在水草上一動不動地欣賞著水中的倒影,成了湖水里的花。我撥開水面上已經被浸泡黃了的葉,向水里尋視。水里游戈著一條條長尾巴的蝌蚪,還有些長的扁的小魚兒在自由地玩耍。這是一個隱秘而清涼的世界,密密的樹木將內外的世界一分為二,這里是它們的天堂。
在沒隨父母調離這連隊之前,這密林里的溪水成了我的秘密樂園。其間沒有遇到可怕的野物,那蚊子卻是如影隨形,不死不休纏著,無所畏懼與你斗爭到底。
瑞麗多水,瑞麗江、南畹河從高黎貢山穿山破谷,蜿蜒流入古勐卯這片平坦柔和的平壩,左右相逢出境匯入緬甸的伊洛瓦底江,奔入印度洋。這兩條河流夏天夾帶著紅色的泥沙從上游奔流而下,邀約著沿途山石同行。秋冬則平靜舒緩,綠波如絲,纏綿于這西南的山林峽谷中。
就這樣喜歡水,喜歡它洞悉一切的安詳,喜歡它毫無牽絆奔向自由的坦然,它如絲綢一般的質感。這樣喜歡著,每次見它都神清氣爽,精神為之一振,不能自已,如果可以,真想投入其中做了那水中的魚兒,作了它的兒女或是柔波。
驚 恐
直至見了海洋,開始緘默,之后驚恐。
初始見到大海是青島去往嶗山的海濱路上。那天是九月的清早,太陽緩緩升起,霧蒙蒙的海面逐漸寬廣到無邊。我們沿著山壁前行數十公里,那海水依然靜止不動,只是顏色從灰暗轉到深藍,波光也更加粼粼。太陽略高了些,海和天空一樣的弧形,證明著地球是圓的。
下午時返程,車行至海邊。剛一打開車門,凌厲的風吹得人站立不穩。但我們激動萬分,在沙灘上迎著風向海洋趔趄走去。還未近至,沙灘上洶涌的波濤層層奔來,嚇得我們停下來,只敢遠遠地駐足遠觀。
之后又去了海南。元旦前后的南海特別安靜,晨昏均是一種模樣。白天,碧藍的海水在藍天碧云下溫柔地吞吐著白色的浪花,一切柔和如陽光。夜晚,走在無人的沙灘上,海浪聲聲,感覺得到海水在暗影里的涌動。大海在喧鬧著,秘密著它們的秘密。突然感到懼怕,怕這深不可測的水突然失了控制,陡然將我拉入它未知的黑暗中,我不愿成為它秘密的同謀。
這世上已沒有比海水更為深沉的物質,它的靜默和喧囂,仿佛通向了另一個世界,天堂還是地獄,均不可知,也均有可能。它的力量都是重磅的武器,不必轟然開來,就足以震撼。
敬 畏
如果說來自南方高原的我見慣了山川與湖泊,對莫測的汪洋不敢親近,怕那無法估量的巨水突然咆哮,將我淹沒。那么對總面積只有31平方公里,安靜至極的碧塔海,為什么會莫名的敬畏?
碧塔海在海拔3539米香格里拉的普達措,原本一路已驚詫于屬都湖的寧靜,但到了碧塔海面前,我啞然無聲,那不是語言的失聲,是靈魂的靜默,靜默到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一如幼時后屋叢林里那石壁上滴下的水滴聲。
碧塔海沿岸站立著高大蔥郁的原始森林,湖水如它的名字一樣,碧藍如洗,潔凈如塔。在湖邊,我凝望它,它也回望著我。湖面上沒有一絲波瀾,一切已經靜止,包括風與時間。林間樹干上長長垂下的樹衣上的水滴不時拂過前額,落進后頸,涼徹心扉。這時候,塵世的喧囂,人間的悲傷苦痛、欲望糾結均灰飛煙滅,唯有不驚不悲的水,安然從容的花草樹木,悠然自得的飛鳥、松鼠……
在這里,塵不染塵,水不洗水,質本潔來還潔去。
在這里,你問自己,你是誰,你來這里做什么?你的眼里布滿了海水還是落滿了淚水?這些咸的水里裝了多少憂思期盼與迷惑。我們來源于深海,爬行于曠野,站立于叢林,取火于山石,強健于自然,在長時間的進化中創造了文明,也成為了文明的人;我們這樣的文明人在鋼筋水泥的世界里堆砌榮耀,積累資本,成就夢想理想。但每于這溪流湖泊海域的水時,你感到親切,你想投身其中,想做回那一尾尾質樸而原始的生物。
只要水依然在,那生命的源泉就會呼喚,體內那遠古的磁場就會轉動。你會把目光投向它,予你安寧,但如果太近,你又害怕,畏懼深海里潛在的那讓我們上岸的危險,是什么?自然還是自己?
自然無邊,自己無常,我們服從的是天地還是自我?這個命題已不新鮮,違背生態,破壞自然的開發依然在繼續。我們已經將生命的血液提前透支,在支撐我們生存的軀體上切割,我們的母體奄奄一息,她喊痛,眼淚比海水更苦。
感 懷
水,遇寒結冰,又會將那一腔流動圈囿了起來,于萬千世界里封鎖著它的溫度和力度,這時候的水是堅硬的冷靜的也是沉默的。
觸摸到冰雪,行走在那堅硬的冰上,想起古人造“凝”字所貫注的感情,水乃活物,是運動的物體,是生命的起源,萬靈之首,是一切希望的開端,無水即無生命無契機無機緣無盼頭更無了瞭望;水也是柔軟沒有約束力的,倘若沒有約束,那就會放任自流,肆意而為,其后果是無法估量的,所以,也該有所約束。
凝結多好,與人交流,凝目傾聽,是為基本禮貌;兩情相悅,凝情聚意了,才享受感知到二者的愛;會禪悟道,也必凝思冥想。總之,任何事情,凝神貫注了,才能水到而渠成。每一個孩子都是那純凈的,柔情、流感十足的水,融入大流就得有所節制,之后凝寒、凝雨、凝霜、凝冰,直至凝結成石。
在西北那一眼望不到邊的茫茫戈壁中,在那被層層黃沙包圍的月牙泉邊,我詫異于自然的堅強堅守。在那一方月牙一般的水里,我看到了溪水,河流,湖泊,浪花……這些靈性的水因為限制而凝結著,讓生命得以保存,讓自然得以如眼淚一般地自然著。
對這自然之水,就這樣癡迷驚恐畏懼感懷著:癡迷著它的純凈,驚恐著它的力量,敬畏著它的深度,感懷著它的凝結。
云南驛
古人,古事;古馬,古道;古老的記憶,是時光里的符號,也是史冊上的墨香。古滇西南除卻時間文字的記錄,更有著人與自然相生相去的悲烈情懷。
碧空下,田野上,古道旁,幾排青色的瓦,整齊地疊置于灰色的木架上,仿若一列列排行于時間埡口的馬隊,一剎那凝固于這空間的頂端,突然間又會順著這時空驛道,向著遠方踏踏而去。
木架,青瓦,石板,沉默著古樸和凝重,一如它2100多歲的高齡。牌坊正上方的黑底匾上,燙金落著三個大字:云南驛。
云南驛,一座以一省之名命名的小鎮,一條將茶葉貨物和域外外貿聯系起來的古道,一個維系著西南地區與中央政權穩固的驛站。潛伏于云南深山里的驛站馬道不少,而將云南省名與驛道和合起來的卻唯有云南驛,對于每一個每一件與云南有關的人與事而言,云南驛三字的位置是悍然不動無可替代的。
云南驛匍匐于滇西高原與滇西橫斷山脈相交的云南省祥云縣,是我國古西南絲綢之路的要道,從這里可到西亞東歐諸國。云南驛依山而建,背山面田,將整個祥云壩子一收眼底。初春的早晨,我們穿過入口處的水閣、廣場、牌坊,沿著古驛道向上曲折而去。古驛道兩旁的房屋年份已經久遠,均是年歲已長的一門一窗一鋪臺。黃土夯起的墻體粗糙質樸,凌駕于空的瓦上雕刻著各式花紋,緊掩著的木門與木窗也裝飾著各種鳥獸喜物。門窗上貼著的紅色字符新的粘貼在舊的痕跡上,可見居住于此的居民一直銘記祖先的囑托,千百年來始終虔誠請求著先輩的庇佑,一如既往地敬畏著天地神靈。
古驛道內一切銹跡斑斑,靜默無言,來往的行人不多,無法激起它的喧囂。縱橫的街市巷道無一不顯示著當時的富足,仿若舊了的錦衣華服,顏色雖已敗去,但那氣勢仍在。墻瓦上的荒草萋萋,好像老人的長須在風中飄搖。以為這些房屋是荒廢早不住人的了,剛在門口的石階上站下,門吱呀一聲,出來了人,又以為會出來寬衣長衫的先人,卻不是,而是身著布衣布鞋的老人。驛道中間一塊塊青石磨得油亮,那是歲月的磨礪,也是歷史的記載,行走于上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跌入那千年過道里去。
過了昔日的過街樓、官辦馬店、豪宅、官邸、祠堂、殿宇,站在街道盡頭往下看,一排排紅色的燈籠在屋檐下順著驛道搖著列隊撲面而來,仿佛是一隊隊滿載著貨物的馬(騾)隊從遠方搖著鈴鐺裹挾著塵土滾滾而至。領頭識途頭馬(騾),膘肥體壯、毛光水滑、搖頭甩尾,喜慶而又招搖。它著花掛鏡,纓須披彩,鼻護鼻纓,鞍墜碰子,尾吊牦尾,脖環銅鈴,有著出征先鋒的傲姿。精明強干的馬鍋頭直挺于馬(騾)背上,目光如鷹一樣巡視著周圍。
驛道里的集市商賈云集,貨物琳瑯,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馬幫你來我往,在商鋪里置換裝備,購買干糧,補充補給;給馬釘掌修掌,找草喂料;收拾停當后夜宿于兩側的客棧。夜晚,趕馬人在街旁客棧的院落里烤著火,燒著飯團和土豆,喝著烈酒,吃著烤肉,講述著沿途的奇聞逸事。他們哄笑叫罵,以粗鄙的方式驅趕著白天路途的恐懼和疲勞。夜深了,急于趕路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消失于驛道深處,往來于那溫暖的家鄉和未卜的前路中。
原本,滇南的茶葉養在深山僅供親友喝飲,一個個趕馬人組成馬(騾)隊將茶葉等物馱往所需之地。其實馬幫的“馬”大多為負重多耐力強的騾子,由馬幫馴化馱運。馬騾隊伍從云南驛經過,從零星走到浩浩蕩蕩。據說,大的馬幫有三百多匹馬,最小的馬幫也有五六匹馬,最多時期每天經過的馬匹就有萬匹以上。后來,這些東來西往的馬幫褡褳里也不止是茶葉了,而是布匹、食鹽、瓷器等百貨,他們將這些寶貝馱運到緬甸印度羅馬帝國阿拉伯等國家,然后又將瑪瑙、象牙和珠寶販運到中國,銷往全國各地。
馬幫里的人畜地位是平等的,每一個趕馬人首要的任務就是將一匹匹的馬騾照顧好。它能負多少貨物,它的胃口怎樣,它的鐵掌是否安好。馬在,一家的口食就在。普通趕馬人全家的命都系在馬身上,而大多趕馬人都是家境貧寒,不得已才走上這條野獸強盜,山災水禍橫生的“蜀身毒道”里。所以,每當馬幫里的騾馬死去,趕馬人都會將騾馬完好安葬。人馬的靈魂已經相交,不分貴賤。
是的,誰知道每一段前路里會隱藏著什么,每一條河里會流淌著什么,每一座橋里會潛伏著什么。只有每一次與馬安全到家,喝著家里的熱粥才是回到人間。路途中的奇山異水只是經歷,唯有家里的熱炕頭才是天堂。當然,有的趕馬人因此富裕起來,開起大商號,管理大馬幫,成為滇越古道上主要運輸線的掌管者。
公元前122年,漢武帝的使臣王然于、柏始昌、呂越人等官員看到云南驛碧空萬里,朵朵彩云飛揚,變幻來去,遂將此取名為“彩云南現”。公元前109年,由于該地是西南古道的咽喉要地,漢武帝將云南縣的縣城設在云南驛,從此滇西南一帶進入到了西漢版圖。蜀漢增設云南郡,郡址仍在云南驛;唐代南昭在此設置了第一個節度使;宋代大理國王段氏在大理境內設十賧,云南驛為云南賧;元代設置中書省,從此“云南”成為一省之稱并延續至今,開始在云南驛設云南州,設“馬站”;明代云南縣城從云南驛遷往今天的祥云縣城,結束了云南驛從西漢到明朝初期長達1500年作為縣、郡、州、賧和節度使度土地的歷史。明朝以后,云南驛僅僅作為驛站沿用至近代。
抗日戰爭期間,因地處滇緬公路中心路段,國民政府在云南驛修建了云南驛機場,成為駝峰航線的航空轉運站,國民黨空軍第38站和從杭州遷來的國民黨中央航空軍官學校也遷址云南驛機場。那時候的云南驛一派抗戰熱潮,聚集著盟軍軍人和來自全國各地的人員,愛國激情與聯盟必勝的信心在古驛道上熱氣騰騰。
從驛道返回,有的門鋪里開了門。我們探頭進去,里面基本空空,沒有家具物什,僅是在堂屋里的案桌上燃著香火。看來居民大多搬了出去,只是將祖宗與神靈留在室內,和千年的宗譜一起供奉,當然,還有那來去馬隊的魂靈。
在云南驛三字的牌坊下,轉過身來,才發現,牌坊左右的木柱上有著一副對聯:馬幫鈴響店小二迎來送往,邸報飛傳眾官員暮留朝去。好一派官民和諧,貿易繁華的驛站。十多公里之外,與牌坊相望與古驛道并行的原滇緬公路,現在的320國道,G56高速和正在建設的鐵路延續著馬幫古老的路線一路穿山破谷,跨河越嶺,出云南,跨國門,隨著“一帶一路”倡議的推進,去往那更高更遠更廣闊的自由貿易之地。
云南驛,今天依舊站立于時間與空間的驛站中央,梳理著他的長髯,背靠著歷代王朝彩云南現的夢想,俯瞰著那一輛輛大小車輛從它的身側呼嘯而過,如當年塵煙滾滾的馬隊一樣,遙看一路繁華:馬幫鈴響店小二迎來送往,邸報飛傳眾官員暮留朝去。
責任編輯 孫 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