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非
從童年開始,有哪些事物讓我好奇并長期保持興趣?
我們手上捧著的書是怎樣印制出來的?如今,我對激光照排仍然感到驚奇。我的第一本書還是鉛排的,現在都用激光照排了,我們這代人親歷了印刷技術的革命,此前一千年沿用的基本仍是中國人發明的活字印刷術。
郵局在我看來,太神奇了:親戚的信竟然兩天時間就到了我們家,這中間有些什么人的手接觸過這封信?分揀、郵略、投遞,這些詞進入我的認知。直到現在,我仍然在想象古代驛站的組織和運作,而我至今并沒有看過有關的資料和描述。
我曾對潛艇的潛航著迷,但始終不敢想象潛艇的自重能達到萬噸級,能環球航行,我小時候見過的那些潛艇除了放在博物館的,統統被淘汰了。
手術室的無影燈也很神奇。我在十幾歲時好不容易找到示意圖,原來不可能“無影”,只是優化了的設計消除了手術中心部位的影子。我到中年以后知道了比“無影燈”更復雜更先進的“微創”“導管”等,新型儀器讓醫術更加精細,病患的痛苦減輕了。
親眼觀察到向日葵的確在一天內轉了半圈。我曾設想用替代的強光試驗它能否“向光”,后來得知早就有科學家試驗過了。我成年后得知科學家對向日葵“向日”的原因仍然說法不一。
砍去的樹枝長出新枝,而且更加茂盛。我到五十歲時才明白適當地砍伐能保持林區的材質。
小時候得知風力可以發電,心向往之,那樣可以省下多少煤啊!當年煤炭供應太緊張了,城市不得不分區停電。后來,我到西北去,看到成片的風力發電機,場面很震撼,我以為這是最清潔的能源。同行的一位工程專家說:得不償失,制造風力發電機先得耗費大量水泥和鋼材, “制造”了工業污染。看了那巨大的機塔和葉片,我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有一定的道理。
很多疑惑充滿頭腦,逼使我一直在思想。很多人有過和我一樣的童年,他們也像我一樣對世界充滿好奇心,我們因此有“思想著”的童年,帶著夢想的童年。可以說,童年遐想的很多問題,讓我的生活變得豐富,而且一直跟隨我到了今天;而“世界”也在變,我明白,這是因為天下有無數的人一直在不停地“想”。
然而,我像是不太了解現在的學生了——為什么除了教輔和考試,他們就不能抽空多向世界看幾眼? “到處都是建筑工地,隨著樓體變高,周圍高大的塔式起重機是如何上升的?”我問學生。“這個問題重要嗎?”“考試會考到嗎?”學生不認為需要了解。如果我是物理教師,我就主張考。怎么能說不重要呢?中國是世界生產塔機最多的國家,也是使用塔機最多的國家.在城市幾乎隨處可見,雖然這名學生以后可能不會去操作塔機,雖然他以后不一定制造塔機,可是如果他是個善于學習并能舉一反三的人,他就會認為有必要關注一下。
曾經,中學課程有“學工”“學農”,讓學生用大量的時間深入工地和農場了解工農業生產知識,現在看來,完全沒有必要這樣走極端。但如果讓學生認為“工業”“農業”與他完全無關,則會影響到他未來的生存能力,因為他汲取智慧的渠道狹窄了。今天的社會,很多人出于生計,在從事他們并不熱愛的職業,工作能給他帶來不錯的收入,卻再也不會給他任何驚喜,這是對生命的浪費。所謂的職業倦怠,與人在受教育過程中過早喪失好奇心有一定的關系。
教師把學生的“好奇心太強”當作“存在的問題”,非常荒謬。中小學教育中“專心致志”的規訓,值得按照常識去詮釋一番:“專心”與“好奇心”是不是一定矛盾?沒有“好奇心”如何“專心致志”?很多兒童,如果沒有“好奇心”,連學校的門他也不想進呢!看一些小學識字教學的介紹,教師能用無數有趣的辦法引導學生識字,很受啟發。喚起學生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應當是教師的基本職業素養。有些教師擔心學生不“專”,擔心好奇心會造成學生知識蕪雜,他們可能只看到“雜”對學科考試存在不利,而未必看到“雜”有可能發展為教育所期望的“博”,更未必能發現在好奇心的驅動下,學生有可能逐漸形成一套觀察、質疑、探究的思維方法并以之為創新的精神基礎。
好奇的過程越長,思維的發展根基越扎實。人總希望變得聰明一些,希望發現新世界,也希望世界能變新。隨著閱歷的豐富,不斷地獲得新的經驗,他越發會認為世界、人間和生活的一切富有學習價值,人可以這樣享受生命的過程。
法國教育部長宣布,為維護學校秩序和保障國民健康,禁止小學生和初中生帶手機上學。調查顯示,2015年,80%的法國青少年配備有智能手機,而2011年該比例為20%。家長認為有手機隨時聯絡更放心,但手機對青少年的學習、思維和分析綜合能力的影響甚至干擾也是教育界擔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