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百靈

申平

那只白色的百靈鳥，老是在金明的夢里飛來飛去。

那是一只多漂亮的鳥啊：通體雪白，無一根雜毛，展翅一飛，就像一個白色的精靈。還有它的叫聲也格外悅耳，讓人聽得心醉……

金明每次醒來，都會問自己：這白百靈真的存在嗎，它為什么總托夢給我呢？過去他在草原打工，也聽蒙古老鄉說起過白百靈，他們說那是神鳥，很少有人見過。

冬天，草原下雪了。金明的家就住在草原的邊緣地帶，這里的雪也一樣紛紛揚揚。大雪封門，正是在家喝酒打牌的日子，小地缸這天卻急三火四地來找金明了。

金明金明，跟我去趟壩后唄。

這大雪拋天的，去壩后干啥？

正在喝酒的金明乜斜著矮墩墩的小地缸發問。他們所說的壩后，其實就是草原。這里的人習慣把山叫“壩”，壩后就是山那邊的草原。

去弄點錢花呀！這不下雪了嗎，咱去草原整幾麻袋百靈鳥，去賣給城里的飯店，好幾塊錢一只呢。油炸百靈鳥，城里人特別喜歡吃。

金明心里咯噔一下，他壓著火問：整幾麻袋百靈鳥？你是百靈鳥的親爹呀，到草原你一吆喝，它們就都來了？

小地缸嘖了一聲，說：去下扁毛霜呀。這大雪天，百靈鳥沒啥吃的，咱去掃開幾個地方，把藥一下，你就等著撿鳥吧。去年劉老歪他們幾個，頭天去，第二天就整回好幾千只來，賣了一兩萬塊呢。聽他們說，那鳥就像下餃子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金明的心隱隱作痛，這事他聽說過。扁毛霜，那可是一種專門獵殺飛禽的絕戶藥啊！劉老歪，聽名字就不是個好種。金明從小就心善，最看不慣那些為錢殺生害命的人。

于是，金明說：那你去找劉老歪唄，這事我干不了。

嘁，劉老歪現在改盜墓了。再說我也不愿意跟他合伙，咱哥倆多好哇。金明你就說去不去吧，要去，扁毛霜我負責去弄，賣了鳥，錢咱們平分。

金明的酒勁兒上來了，他正想拍桌子臭罵小地缸一頓，可是他轉念一想，立即換上一副笑臉，說：那行，那你去弄吧。多多地弄，最好買斷它，省得別人搶生意。弄到你就送到我家來。

隨后，金明又補充說：這也的確是個好買賣，錢哪，誰都喜歡，不掙白不掙。

好嘞！小地缸屁顛屁顛地跑了。

當晚，小地缸背著個口袋到了金明家。口袋里裝的是小麥，是用毒藥扁毛霜浸泡過的小麥。只要飛禽一吃，非死即昏。這么歹毒的東西是誰研制出來的呢！

小地缸興奮地說：他們就這么多了，好說歹說，我都給他買來了。說現在查得緊呢。

放下來吧，金明說，如果明天雪停了，我們就去。我開四輪子去。

第二天，天果然晴了。金明就把自家的四輪拖拉機加滿柴油，把那半口袋扁毛霜扔到車上，接著又去地窖里拿出一些土豆、白菜、大蘿卜，用皮襖蓋住，然后他就和小地缸坐進駕駛室里，突突突地出發了。

雪后，大地一片銀白，太陽一照，直晃人眼。拖拉機沿著若有若無的公路往前走，車輪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車轍。一會兒上了壩頂，一個更大的銀白世界便展現在眼前。金明打開車窗，開始狂吼亂叫。后來拖拉機就下了公路，在腳脖子深的雪地上肆意奔馳起來。

前面的小山腳下，出現了幾間房舍，還有幾座蒙古包。再往前走，就有一群兇猛的蒙古狗吼叫著沖過來。金明隔著車窗向它們喊叫了幾聲，它們立即停止了吼叫，搖著尾巴跟著車跑。小地缸說：金明，你這小子！這是不是你相好的家呀？

屋門打開，走出一個身穿白色蒙古袍的婦女，手搭涼棚往過看。金明心里一動，白百靈的影子在他心里一閃。轉眼車開到了眼前，蒙古女人的臉上笑容燦爛：是金明啊，大雪天你還來了。快進屋，喝酒，喝酒！她的漢語說的不是太好，舌頭發硬。

金明跳下車，作勢要擁抱她，女人卻笑著躲開了。金明打開車上的皮襖，說：勃力根（嫂子），請把這些拿進去。女人的臉上滿是驚喜，連聲說：賽賽地（好）！

接著金明就要跟女人進屋。小地缸喊：金明，別忘了咱是來干啥的呀！

金明轉頭對小地缸說：那好吧，那你先去撒藥吧。等一會兒，我出來幫你撿鳥。

小地缸只好一個人從車上扯下口袋，又拿了掃把，拖拖拉拉往雪地深處走去。他掃開一片雪地，撒一些麥粒在上面;又掃開一片雪地，撒一些麥粒在上面。一口氣撒了二三十片，扁毛霜終于撒完了。他氣呼呼地進了屋，打算諷刺金明幾句。

屋里的場面更讓小地缸羨慕嫉妒恨，只見那蒙古女人穿了件毛衣，胸脯鼓鼓，臉兒紅紅，正陪金明喝酒呢。更可氣的是見他進來，金明竟說：哎呀，喂鳥的回來了。兩個人相視而笑。

小地缸不由得發作起來，說：金明，平時看你挺好的，沒想到你會這樣。看起來，我找你合伙找錯了。

金明又和女人對飲了一杯，說：小地缸，你說對了。我現在告訴你吧，昨天你買的那些扁毛霜，都讓我填爐子燒了。剛才你去撒的，都是好麥子。

你，你！小地缸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什么你！金明說，你放心，你買扁毛霜的錢，我掏。今天就算咱倆來草原玩一趟。來吧，過來喝酒。等一下，蒙古大哥就回來了。哼，你要是真的撒了藥，他饒了你才怪！

女人這時也走過來，拉起小地缸的手，說：來，兄弟，喝酒，喝酒。謝謝你來喂鳥……

當天晚上，金明他們沒有回家。金明又夢見了那只白百靈，它通體雪白，無一根雜毛。它歡樂地叫著，飛舞著，好像在向他表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