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響二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不論是山里、田野里、水田里,還是院子里,都是金黃色的。
中秋節即將到來。
最近英紛為了幫家里的忙,沒有時間出來玩。松花有時候等不了就去她家找她,卻總是不見英紛的人影。
正在乘涼的小黑伸直前腿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松花摸了摸小黑的脖子,走出英紛家。小黑撒著嬌一直跟到巷子外。
路邊的辣椒地里傳來一陣陣歡笑聲。阿姨們一邊往袋子里裝著摘好的辣椒,一邊互相開著玩笑,村子里到處都充滿了豐收的喜悅。
和村子里到處洋溢著的歡聲笑語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松花冷冷清清的家。村民們都為了即將到來的中秋節忙碌著,唯有松花家被清閑和寂靜籠罩。
麗水路最近幾天經常車來車往的,那是去首爾的人回到了故鄉。
越到中秋節,松花越覺得孤單。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奶奶一直以來的等待。松花心情低落地回到家。
奶奶呆呆地坐在屋檐下,連松花進了屋子都不知道。
奶奶微駝的背顯得更加消瘦,奶奶真的老了。如果是別人的話,現在正是頤養天年的時候……松花一想到自己是奶奶的負擔,心里就一陣疼痛。
“奶奶,我以后會好好孝敬您!”
松花從后面抱著奶奶。
“你剛剛去英紛家了?”奶奶心不在焉地問道。
“奶奶,我們去摘栗子吧。”
奶奶呆呆地看著松花說道:“要是奶奶有一天死了,你自己能好好活下去嗎?”
“奶奶不會死的!我長大了要給奶奶買很多補品。奶奶會長命百歲的。”
“好。我們活他個千年萬年。”
奶奶的表情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
松花看著山腳下,到處都是村子里叔叔
們掃墓(掃墓:對于韓國人來說,中秋節的意義除了全家團聚,更為重要的是追憶祖先恩德。所以,韓國人中秋節也會祭祖和掃墓)的身影。
奶奶汲著拖鞋去廚房拿來酒和酒杯。那是奶奶特意釀制的菊花酒。奶奶說要等爸爸回來一起喝。
奶奶斟了滿滿一杯酒,明黃色的酒就像陽光一樣。奶奶一口一口地喝著酒,然后仰頭望著天空。
“做云可真好呀,想走就走,想停就停。直到今天,我從來都沒去我父母的墳前掃過墓……”
奶奶慢慢地喝完杯中剩下的酒,又慢慢地重新斟上。
奶奶借著酒勁兒訴說著自己一直以來的寂寞,松花默默地坐在奶奶身邊。
松花只等著奶奶喝醉。因為到那時候,奶奶就可以忘掉所有的憂愁,進入沉沉的夢鄉。
“為什么自己一個人喝酒呢?”
富石媽媽適時地進了院子。
“你有口福了!快來一起喝一杯!”
奶奶很高興地說道。
“您知道今天會有客人來嗎?這都已經擺好飯菜了。來,英紛媽媽,快進來。”富石媽媽把土炕上的坐墊拿下來說道。松花和奶奶聽了富石媽媽的話后同時看向門口。
英紛媽媽走進來,給奶奶行了一個大禮。
富石媽媽接過英紛媽媽的包,掛在了墻上。
“來得好,來得好。真是血濃于水呀。”
奶奶邊說邊拍著英紛媽媽的肩膀。
英紛媽媽轉過身去,偷偷拭去流出來的眼淚。
“富石爸爸在市場上遇見的。說是因為太想孩子所以回來了,但是害怕被英紛爸爸看到。”
“這些日子你都是怎么忍過來的?英紛那丫頭很懂事,待自己妹妹可好了。”
一直專心聽大人們說話的松花,這才反應過來,于是急忙向門外沖去。
“松花,千萬別讓英紛爸爸知道了啊!”富石媽媽囑咐道。
“要是英紛知道了該有多高興呀。”
松花像是見到了自己的媽媽似的,心跳得飛快。人還在路上,心卻早已飛到了英紛家里。
小黑看到一直在大門口徘徊的松花,搖著尾巴跑過來。
松花看了看石階上的鞋,沒有英紛爸爸的鞋。
“誰呀?”
英紛開了門看向外面。
松花笑瞇瞇地招招手讓英紛趕快出來。
“怎么了?什么事?”
“你去了就知道了,是好事。”
英紛背起英熙出了門。
“快點,快點。”
松花幫英紛拿好要穿的鞋子。
“到底有什么事呀?快告訴我。”
“你去了就知道了。”
松花從后面推著英紛。
“難道是……”
英紛咽下后半句話,默默地走著。
“英紛來了。”
剛進門,松花就大聲喊著。
房門剛打開,英紛媽媽就跑了出來。
“英紛!”
英紛也喊著媽媽跑過去。英紛媽媽抱起英紛背上的英熙,英熙聽到英紛的哭聲后也跟著哭起來。
“孩子,是媽媽,是媽媽。”
英紛媽媽哄著英熙,英熙就像不認識媽媽似的,小嘴一噘一噘的。
英紛抱住媽媽哭了起來。
松花也轉過身去用手背擦了擦流出來的淚水。
“快進屋吧。”
奶奶推著英紛母女進了屋。
“媽媽,這次再也不走了吧?”
英紛像已經得到了媽媽的保證似的。
英紛媽媽只是抱著英熙一直哭。
“英紛呀,看來你媽媽賺了不少錢呢。”
富石媽媽把英紛媽媽的包拿了過來。
英紛媽媽拿出包中分成一份一份的禮物。英熙好奇地拿起其中的一份,那是英熙的衣服。
“哎喲,真漂亮。來,英熙,穿上新衣服讓我們看看。”
富石媽媽脫下英熙身上的舊T恤。換上新衣服的英熙咯咯地笑著。
英紛一直撫摸著媽媽買給自己的花裙子。
“快穿上看看。”
松花幫英紛拉上拉鏈。
英紛的新衣服又寬又大。
“哇!好漂亮。”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英紛。
英紛開心地轉了起來,裙邊就像撐開的小花傘。
“果然是人靠衣服馬靠鞍呀,咱們村子要出名人了。”
聽了富石媽媽的玩笑話后,英紛一屁股坐了下去。
松花想起了自己小學入學前收到的那個包裹。
“李松花,請您蓋下章。”郵遞員叔叔進院子的時候,松花和奶奶都有點不知所措。
“她能有什么章呀。”邊說邊按了手印的奶奶像丟了魂似的。奶奶打開包裹的兩只手劇烈地顫抖著,松花忍不住上前撕開了包裹,里面是衣服和書包。奶奶看著背著新書包一蹦一跳的松花,說道:“看來你爸爸還活著呀。”從沒見過的爸爸寄過來的衣服很大,得挽起袖子,改短了以后才能穿。松花卻仍然每天都開開心心地穿著這件肥大的衣服。
松花和奶奶按照包裹上發件人的地址找了過去,可爸爸并不在那里。房東說爸爸為了賺錢,去了一個叫沙特什么的遙遠國家。奶奶看了看爸爸曾經住過的破舊房間,想象著爸爸每天勞累的樣子,心疼了又疼。
英熙拖著英紛的新運動鞋左右搖晃著。
“英熙,看這兒,好像還有什么東西呢。”
富石媽媽拿出一個紙包。
“那個……什么也不是。”
英紛媽媽不自然地拿過紙包往身后藏。
“有藥的味道,媽媽。”
帶著好奇心的英紛一直盯著那個紙包。
“那是給孩子他爸的……藥。”
英紛媽媽的聲音越來越小。
“哎喲!我們這兒出了個烈女呀!給打你的丈夫買藥?讓他有了力氣后再接著打你?”
富石媽媽不能理解英紛媽媽的行為。
“不管怎么說,丈夫就是丈夫。這些年來,他一個人生活也受了不少苦。英紛她爸最近看起來身體的確不太好,你做得對!”奶奶說道。
英紛媽媽低聲嘆了一口氣,摸了摸英熙的頭。穿著新衣服的英熙在媽媽懷里睡著了。
“看在孩子的面上再忍忍吧。總有一天不好的日子都會過去的,那時候,你們肯定會一起笑著回憶這些日子的。英紛她爸也不會一輩子當個酒鬼,總有一天會振作起來的。”
“他本身不是什么壞人,當初為了養活孩子們,吃了很多苦,所以就借酒消愁。不喝酒的時候是很安靜的一個人……求求您幫我祈禱一下,讓孩子他爸回心轉意。”
英紛聽著奶奶和媽媽的談話,把餅干拆開遞給奶奶吃。這時,英紛爸爸的喊罵聲突然雷鳴般地響起。
“英紛!讓你媽媽給我滾出來,別整天像老鼠一樣躲著,騙誰也騙不到我。”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呀……他是怎么知道的?”
富石媽媽問道。
英紛媽媽突然面如土色,慌忙把英熙背在背上,綁背帶的手因害怕而抖動著。
“小心,他拿著棍子呢,趕緊躲一下。”
透過窗戶看到外面的富石媽媽緊張地示意英紛媽媽躲起來。
“繞過廚房,從后院出去。”
奶奶趕緊把英紛媽媽推向廚房。
“媽媽,我也要跟你走。”
英紛哭著想跟媽媽走。
“你要好好照顧爸爸呀,再稍微堅持下。嗯?”
英紛媽媽小聲說完便跑向廚房。
英紛癱坐在地上。松花抱著痛哭的英紛,心撲通撲通地跳著。
富石媽媽在里面使勁拽著門扣,英紛爸爸一腳把門踢開。
“在我打斷你腿之前趕緊給我出來。”
英紛爸爸用棍子敲打著地面。
“在別人家撒什么野呀?”
富石媽媽本想再說點什么,可看到英紛爸爸正在噴火的眼睛便不敢往下說了。
“英紛爸爸,你消消氣,跟我談談。”
奶奶抓過棍子想讓英紛爸爸坐下。
“你媽媽藏在哪兒?快老實交代!”
爸爸看到了屋子里的英紛,抓起英紛的頭發問道。
“啊啊啊……我不知道,我沒見過媽媽。”
英紛一邊說一邊求饒著。
“唉,放開孩子,有話好好說。”
奶奶撲上去想把英紛爸爸的手拿開,不想卻被推倒在地上。
“奶奶!”
松花慌忙跑過去扶起奶奶。
英紛趁著這個時機溜了出去。
“你個死丫頭,給我站住!”
英紛爸爸氣憤地追了出去。
“唉……真是畜生啊。”
富石媽媽給奶奶端了碗水說道。
看著像受災現場似的屋子,誰也沒說話,唯有螞蚱的叫聲打破了屋內的沉靜。
富石媽媽簡單地整理好屋子,又鋪好了床。
松花悄悄從屋里出來。
月光很明亮,照射在英紛媽媽的黑色塑料高跟鞋上。
“鞋都沒顧上穿……”
松花腦海中浮現出英紛媽媽背著英熙光著腳丫匆忙跑過后山的情景。
松花又想起英紛,她現在是正在挨打呢,還是獨自一人在外面傷心流淚呢。
十四的月亮可真亮。
“要是月亮是面鏡子就好了,那樣就能看到英紛媽媽和英紛現在怎么樣了。爸爸肯定也正在某處看著月亮吧?
要是也能照出爸爸就好了。月亮,你知道嗎?知道我的心嗎?”
松花對著月亮說道。
又大又圓的月亮漸漸模糊在淚水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