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章榕
“梅蘭竹菊”是中華傳統文化中的“四君子”,表現的是高尚的情趣、正直的氣節、虛心的品質和純潔的感情。歐孟秋先生歷時17年先后出版了冠以“梅蘭竹菊”書名的系列隨筆:《菊潭清響》《梅窗清影》《蘭畹清馨》《竹軒清韻》。在汗牛充棟的當代書市,雖不敢說獨樹一幟,但至少也是別具一格。捧讀這套美而不艷、雅而不孤的系列隨筆,不僅有利于涵養人文情懷,提高美學鑒賞水平、對君子文化的理解,進而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體認也有助益。
一
在汪洋浩瀚的中華傳統文化中,最能代表中華民族深沉精神追求和獨特精神標識,并體現中華民族最基本文化基因的,非君子文化莫屬。中華文化即君子文化,中華民族的理想人格即當是君子人格。
讓筆者感興趣的是,歐先生對君子文化懷有深摯的情感,不僅將書名冠以“梅蘭竹菊”,而且將君子文化的內涵轉化為一篇篇具體可觸的隨筆。這些感受和心得是作者讀書、思考、觀察、審美的抒寫,更是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覺的展示。
這種自覺意識并不表明歐先生的先見之明,相反他亦承認“書的命名當初有很大的隨意性”。對此,筆者信矣。盡管無甚深意,但有鮮明追求。在《菊潭清響》的扉頁上題字:“清秋時節似乎有不盡的讀書的好時光。‘甘菊之下潭水清,上有菊花無數生。”這套書始于讀書與思考,終于作文與成書。愈往深寫,這種的自覺意識愈加強烈。人淡如菊,心清若潭,這是歐先生的自畫像,也是作者的為文觀。
歐先生的可貴就在于,這種貌似不在意的自覺意識,書中并未使用“君子文化”這一概念,卻“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將傳統文化的精髓——君子文化作了生動的詮釋。
歐先生一生從事的職業不多,但他最在意是教書育人。“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一生受到 “師道尊嚴”的影響,長期執教于三尺講臺上,歐先生內心深埋著一顆“君子”的種子。對君子文化懷有一種敬畏感,對君子人格滋生一顆仰慕心。
“君子”之說源起于西周,卻孕育于孔子。孔子創立的儒學,對君子尤其是對君子人格作了明確而詳細的規定,由身份稱謂轉化為道德品行的人格稱謂,故此儒學又稱君子之學。故此,歐先生稱對孔子的敬仰是“其人格的典范給國人以精神的感化”。見賢思齊,是教育的要義。
這種傳統教育養育的古典情懷、人文意識,已經深深融入于他的血液之中。當他將這種敬畏感和仰慕心轉化為一篇篇靈動清雋的文字,是發自內心的真情流露,他是用微弱的一己之力,在呼喚、在拉扯漸行漸遠的君子之風,希冀君子文化能夠成為改善社會風氣的一劑良方。
在傳承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當下,“讀書讀經典,做人做君子”已然成為一種導向。歐先生這套隨筆集,因應了現實的需要。誠如友人評價:“他以一種獨特的固守姿態,拓開梅蘭竹菊的當代價值。”什么價值?將君子文化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對接、互鑒和貫通。
二
通覽歐先生的“梅蘭竹菊”系列隨筆,筆者以為有以下幾個鮮明的特色:涵泳經典,褒揚君子,追求學養。
涵泳經典。歐先生這套書最大的特色在讀書,很大程度上,可視為讀書札記。在讀書中思考,在讀書中生發,在讀書中闡述。“振葉以尋根,觀瀾而溯源”。這種涵泳經典的方式,使他內心強大,超然物外,回歸本真。中國傳統文化有返本重源的傳統。“參天之木,必有其根;懷山之水,必有其源。”中華傳統文化同樣是有本之木、有源之水。“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 既源遠,必流長。
褒揚君子。君子既是一個道德范疇、理論范疇,也是一個實踐范疇。歐先生在書中列舉了大量古代圣賢,屈原、司馬遷、陶淵明、蘇軾、王陽明、嚴復……在他們身上都是以圣賢為榜樣的自我完善,成就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君子風范。難能可貴的是,歐先生在褒獎先賢的同時,也在關注當下。從身邊人、身邊事中挖掘君子之范,書中提到的陳景漢、黃壽祺、陳虹、郭因、陳日亮等都是君子式的人物。對他們的點滴言行觀察獲取的審美體驗,訴諸文字,與人分享,得到反饋,平添愉悅。通過與古人跨時空對話,與今人親身的交往中,讓我們進一步認識到,對君子的闡釋和求索,既存之于歷史的典籍里,也凝聚在日常和生活中。
追求學養。說是融讀書、審美、思考于一體的美學鑒賞文選,實則涉獵甚廣。美學是他專業,曾在中共福建省委黨校首開美學鑒賞課,并曾任黨校《理論學習月刊》主編,提起筆來自然得心應手,有理論有實踐;他擅長古典詩詞,擔任過兩屆福建省詩詞學會會長。在學養上他將儒家入世哲學“拿得起”與佛家出世哲學“放得下”、道家超世哲學“想得開”熔于一爐。在書中儒學自不待言,佛學奉行的是“文心讀書,禪意處世”,并認為 “文心與禪意,在高境界的‘天人合一中有著共通之處”;對道家同樣亦有涉及,談老莊、談《道法自然》……歐先生認為,“無論儒、道、釋,強調道德修養自是一個人發自內心的追求和需要”。應當說,歐先生一生致力于學養修為,他的筆下才會縱橫開闔,汪洋恣意,較好地將傳統文化的智慧光彩閃爍,內外圓通,以期達到真善美的境界。
三
歐先生以讀寫為樂,既是情趣,又是境界,甚至退休后依然讀書不倦,筆耕不輟,這既不為“稻粱謀”,也不為“浮名忙”,那為了什么?他真切地回答是“借助讀書、審美、思考和寫作而認識世界、豐富心靈、超越自我”。“雖然圖不得名聲,掙不多稿酬,總覺得有一種遠比這些更可貴的價值捎上心頭。”
說得好,但不全面。我以為,還有生長的意義。“我永遠都沒有長大,但我永遠都不會停止生長。”這是作家阿瑟·克拉克的墓志銘。歐先生面對生命的衰老,卻贏得了心靈的豐沛。“這是內在的精神關照,是生命情境的自由抒寫。”
2009年冬小孫女歐翯出生,《蘭畹清馨》出版是送給她的一份禮物。七年后,《竹軒清韻》出版,最可喜的不是續齊“四君子”,而是小孫女送給他的禮物——
在扉頁上不再是他個人的題詞,而是百歲人瑞大家趙玉林先生書寫歐先生詩作的墨寶;不再沿用全家福的照片,而是爺孫倆的合影。
有詩友曾評述道,趙老先生為《泛舟》一詩揮毫,是慧眼看出爺孫天倫之趣,詩中一聯鍛字煉意之妙,并加點評:“客海南《泛舟》云:‘天外云如海,人間爺與孫。精切渾成,工整古雅,嚴密而又流動,妙語也。”“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歐先生將人間親情融于他的自由詩意與君子風雅中,讓人深感到親近和溫婉。
歐先生說起一件往事。一天傍晚,三代人在家中議論李白詩的想象力。當大人盛贊李白時,正是小學二年級的歐翯突然冒出“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借助初唐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這一句,表達了空前絕后的贊美。歐先生不由脫口而出:“爺爺真沒白教你!”一家三代人斯時都會意莫名。我們從這則故事盡可以體味到融融親情,綿綿瓜瓞。
文化的重要功能是文以化人、文以育人。歐先生孜孜不倦地辛勤筆耕,是“愿新一代伴隨著詩意的自由快樂地成長”。有什么比看到子孫快樂成長更令他欣慰的呢?有什么比家庭的幸福更讓人覺得成功的呢?
文化的終極成果是人格,中華文化的終極成果,是中國人的集體人格。傳承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最終要聚集、沉淀、融入和升華到一個理想人格即“君子”身上。從這個意義上說,歐先生“梅蘭竹菊”系列隨筆,作為詮釋君子文化的生動讀本,它的當代價值還有待于進一步品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