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正成
在康熙朝書風轉(zhuǎn)向之前,傅山是晚明書法新潮流的殿軍,他不與清朝統(tǒng)治者合作的獨立自由的士人精神、“寧丑毋媚”的藝術精神,及其傳奇性的經(jīng)歷故事,成為繼王鐸之后書壇的精神領袖。






[清]傅山 祝王錫予六十壽詩屏 200×51.5cm×12 綾本 山西省博物院藏
傅山生于明萬歷三十五年(1607),卒于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山西太原人。明亡時他38歲,去世時78歲,他在清朝經(jīng)歷了40年漫長的遺民生涯,其創(chuàng)作的書法風格不僅是清初書法的華彩篇章,而且引領和塑造了近古書法的變革潮流。
討論一個生于政治和民族沖突劇變時代的藝術家的藝術時,其創(chuàng)作主體的社會政治立場與道德價值觀成了藝術史研究的核心話題。晉唐以來書法史所塑造的經(jīng)典可以為證:《蘭亭序》是王羲之不甘于與腐敗政治同流合污的人格體現(xiàn);《祭侄稿》是顏真卿祭奠維護國家和民族利益的犧牲者;《寒食帖》是蘇東坡不屈服于黑暗政治的理想光芒的映射。林鵬《傅山書法評傳》中說:“明末是一個亂世,書法上出現(xiàn)了張瑞圖、黃道周、倪元璐、王鐸等名家,這種情況不能不影響傅山。表現(xiàn)在傅山字里,也有一種怪味。”這里所說的“亂世”,除了農(nóng)民戰(zhàn)爭與滿清入侵中原外,其實也是指思想上的大變革,所謂的“怪味”是人的個性在藝術中的張揚。徐渭與晚明六家的藝術創(chuàng)造正好在掛軸作品興起后得到一個極為合適的外部條件,而內(nèi)部條件即是同時代士人普遍接受了王陽明追求變革的“致良知”的新儒學思想。傅山這種從人到藝術的“怪味”,恰恰是明清巨變之際人的主體精神到道德價值觀的凸現(xiàn)。






王陽明“致良知”的思想確實深入明末士人心中,但是如王鐸、錢謙益、吳偉業(yè)這樣的高層主流士人卻不能徹底地身體力行,在生死榮辱的關鍵時刻,卻要折節(jié)于一個實行更加野蠻低級的政治制度的異族統(tǒng)治者,這就是明末清初以王艮為首的泰州學派興盛的原因,按余英時的說法,“覺民行道”①,喚醒社會大眾的“良知”是“士商互動”所促成的社會良性發(fā)展的要務。傅山、顧炎武、嚴若璩、黃宗羲這些非主流的敢于身體力行而赴難的基層士人,他們的社會地位決定了他們的文化與學術思想中不包含錢謙益、王鐸這樣主流士人為統(tǒng)治者代言的正統(tǒng)價值觀,反而成了這個時代思想界的領袖和引領者。
清軍占據(jù)中原“留發(fā)不留頭”,各地起義反抗者前赴后繼。順治六年(1649),山西大同交山義軍于繁峙山與多爾袞大戰(zhàn),傷亡數(shù)在十萬以上,可見反抗規(guī)模之大②。交山義軍直到康熙十年(1671)才被清軍鎮(zhèn)壓下去,其間,傅山不僅同情義軍,而且和顧炎武等人一樣,親自深入義軍中參與活動。順治八年(1651)所書《汾二子傳小楷冊》③即為祭奠他的同學、在交山與清軍大戰(zhàn)而犧牲的薛宗周、王如金而作,以顏楷顏行間作,并抄寫多份寄與親友,憤疾痛悼之情溢于書外,令人不由想起顏真卿《祭侄稿》。這種閃爍時代悲劇光輝及其人格魅力的作品,又絕非王鐸、錢謙益、龔鼎孳輩在笙歌酒色之中發(fā)泄自憐之作可比。其后二年以懷戀故國的“朱衣道人”之名,又以小字顏楷作《李御史傳小楷冊》,為保衛(wèi)汾陽抵抗李自成戰(zhàn)亂而死的李振聲而作,避開所謂“農(nóng)民起義”還是戰(zhàn)亂的歷史價值觀差異不論,這部巨作也是痛訴時代悲劇并具有藝術與文獻雙重價值的珍品。傅山學書即從趙孟頫開始,后來他棄趙學顏并一再強烈貶斥趙孟頫的“奴氣”,力主顏真卿的剛正,也是飽含著一種儒家“綱常”的政治激情的,所以他在《作字示兒孫》中憤疾地呼吁:“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綱常叛周孔,筆墨不可補。”④

[清]傅山 七絕詩 202×52.4cm 紙本遼寧省博物館藏

[清]傅山 五言詩句 278×66cm 紙本南京博物院藏
交山起義失敗后,傅山曾南下追尋南明王朝,以圖反清復明,后被人舉報而入獄。他抱著必死的信念,在獄中“抗詞不屈,絕粒數(shù)日,幾死”⑤。《中國書法全集傅山卷》所載圖版八之《餞蓮道兄十二條屏》,即傅山于順治十二年(1655)被救出獄后,為幫助過他的忻州知州魏一鰲所作,其近于狂亂的行草,可謂滿紙死亡煉獄中苦難掙扎的魂魄。
康熙十七年(1678),72歲的傅山“詔奉博學鴻詞”,傅山不應,被當?shù)毓倮羰芑拭У奖本┏牵鱾飨赂瞪接诔缥拈T外拼死不進城門的故事。兩年后,他為同樣拒絕與清廷合伙的好友戴廷栻所作的《丹楓閣記》,被林鵬認為是繼《蘭亭序》《祭侄稿》之后的“天下行書第三”⑥,大約也是從作品社會倫理價值觀的立場所作的審美結(jié)論。蘇東坡云:“古人論書,兼論其人生平;茍非其人,雖工不貴。”將作品與創(chuàng)作主體作統(tǒng)一觀,四百多年來傅山書法受到朝野上下的一致追捧,其人生平與作品所融會的靈魂震撼力與藝術魅力可想而知。
傅山“四寧四毋”論,是把趙孟頫、董其昌和顏真卿作為對立面來比較總結(jié)出自己的這一書法觀的。他說:“予極不喜趙子昂,薄其人遂惡其書。”⑦但是,他20歲左右是學過趙字的,只是覺得比起學唐楷來說易學,他說他當年“偶得趙子昂香山詩墨跡,愛其圓轉(zhuǎn)流麗,遂臨之,不數(shù)過而遂欲亂真”⑧,因為其書“淺俗”,而學顏字就不容易了,因其“勁瘦挺拗”,只能“苦為之”。這當然有厚其人而遂愛其書的因素,但顏書的審美深度確非趙孟頫所及。傅山還認為,趙、董與顏皆從學“二王”出,然后趙所學王即如其人一樣,沒有學到王右軍的“心”,“遂流軟美”,稱之只學其外貌的“趙態(tài)”,這個“趙態(tài)”就是只得其形而失其心的“奴俗氣”⑨,所以他極而言之,與其要這種失去個性的“奴俗氣”,不如“拙”“丑”“支離”“直率”,故云:
然又須知趙卻是用心于王右軍者,只緣學問不正,遂流軟美一途。心手之不可欺也如此。危哉!危哉!爾輩慎之。毫厘千里,何莫非然?寧拙毋巧,寧丑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直率毋安排,足以回臨池既倒之狂瀾矣。⑩
傅山批趙、董是因他也學王,并深得“二王”底蘊,這一點可以傅山康熙十六年(1677)所作《臨褚臨蘭亭冊》?為證,其書確比趙、董臨王更高妙,既有《淳化閣帖》的魏晉拙樸氣息,又能獨得個性。傅山書法受同樣學《淳化閣帖》的前輩王鐸影響很大,他在大罵降清貳臣時獨不罵王鐸。他在《家訓》中云:“王鐸四十年前字極力造作,四十年后,無意合拍,遂能大家。”?他教導兒孫時稱王鐸為“大家”,這除了王鐸曾與龔鼎孳合力救他出獄的可能性之外,也與他認為王鐸晚年書脫去了“造作”有關,這個“造作”其實指的還是亦步亦趨的“奴俗氣”,而不“造作”“大巧若拙”的審美觀念是他欣賞、學習王鐸之所在的靈魂。
林鵬在《中國書法全集·傅山書法評傳》中對其作品五九《奉祝碩公曹先生六十歲序十二條屏》和作品九《祝王錫予六十壽十二條屏》兩件作品介紹時說:“這兩件書法都是寫在整幅的綾子上,八九尺長,一寫就是十二條,可以掛滿大廳里的整個一面墻。那雄偉的氣勢,濃妍的筆墨,一見之下覺得仿佛突然置身于深山大川之中,遇見了風雨雷電,出現(xiàn)了林薄晦明的猛獸突奔的情景,有一種震撼胸臆的強烈感受。”?聯(lián)系到這是寫給他所敬重的遺民賢者的,所寄托的道德情懷確實感人肺腑。
傅山掛軸草書的最大缺點與最大優(yōu)點皆在不斤斤計較于點畫的細節(jié)得失,而重視強烈的個性與率性的氣息。我曾經(jīng)借金圣嘆評李白、杜甫詩高下的方法,把重視感性和揮灑激情的傅山與重視理性和形式完美的王鐸做過比較,我認為:如果從晚明清初選出100件最好的掛軸作品,王鐸要占存50件,傅山最多只能占到10件;如果只選10件最好的,王鐸占3件,傅山也要占3件;如果只選一件,這一件唯有傅山而非王鐸。從“兼論其人生平”的標準和天才般的個性表達來看,傅山是無與倫比的,也許從這一點的角度可以理解前述的“天下第三”之論了。

[清]冒襄 詠夾竹桃詩 115.1×58.2cm 紙本揚州市博物館藏

[清]龔賢 七律詩 204.3×52.2cm綾本 上海博物館藏
這里所謂“遺民”,指改朝換代后不仕新朝的人。有歷史記載的遺民首推商朝滅亡后隱于首陽山“恥不食周粟”的伯夷與叔齊,漢杜篤《首陽山賦》稱:“其二老(指伯夷、叔齊)乃答余曰:吾殷之遺民也。”?不與新朝統(tǒng)治者合作、自我放逐隱居的士人言行,成為三千年人,其書法風格接近清初的北方書派,在南方遺民書法中有廣泛影響,尤中尤以冒襄影響較大。
冒襄(1611-1693),江蘇如皋人。早年即有詩名,與方以智、陳定生、侯朝宗并稱“明末四公子”。在南明弘光朝反對閹黨阮大鋮,入清康熙朝堅辭清廷博學鴻詞科征召,他家資豐厚,招客引朋,千金散盡,在清初士人中有極大的影響力和號召力。《清史稿》本傳稱其:“書法絕妙,喜作擘窠大字,人皆藏弆珍之。”?冒來儒家社會倫理價值觀所謂的“氣節(jié)”,在獄中不屈于元蒙統(tǒng)治者的文天祥所作《正氣歌》便是歌頌氣節(jié)的典范之作。
傅山卒于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他的謝世宣告了中晚明時代掀起的以掛軸書寫為標志的書法高峰成為絕響,與他同時代的遺民書法也接近尾聲。在這個遺民書法群體中以王鐸、傅山書風和董其昌書風為流派分野,前者以朱耷、石濤、許友、陳洪綬、冒襄、宋曹、萬壽祺等為代表,后者以龔賢、擔當、歸莊、查士標、王弘撰等為代表。作為清初書法璀璨的時代記憶,對一百多年后的乾嘉書法變革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
(1)冒襄、萬壽祺、宋曹:這三位均是江蘇襄的掛軸書法最接近徐渭,字取橫勢,左右沖蕩,在豪放不羈的個性展示中,亦接近傅山書法不雕琢于點畫細節(jié)的名士氣派,故其書頗為世人看重。

[清]査士標 七絕詩 181×50cm 綾本南京市文物商店藏
萬壽祺(1603-1652),江蘇徐州人。明崇禎三年(1630)舉人,順治初清軍南下,他在松江一帶參加了義軍抵抗清軍被俘,后逃回江北隱于淮安“隰西草堂”,改穿僧服,賣字為生。萬壽祺不僅善屬詩文,還精于琴、棋、書、畫,故身邊聚集了許多遺民情懷深重的才人名士,其中包括宋曹、歸莊、程邃等著名書家,詩書相酬,砥礪抗清。清吳修《昭代尺牘小傳》稱其:“書摹晉人,兼工篆刻。”?他的書法變幻多姿,小楷似黃道周,掛軸大行草似張瑞圖,草書風流倜儻略有董其昌的秀穎,亦是晚明尚態(tài)書風的追隨者。
宋曹(1620-1701),江蘇鹽城人。他曾任南明弘光朝中書舍人,清軍南下時,他回到故鄉(xiāng)鹽城隱居,康熙初兩次被舉薦征召,堅辭不赴。他與冒襄、歸莊、萬壽祺等交,以詩文書法相酬,堅持不與清廷合作的遺民立場。清楊賓《大瓢偶筆》稱:“宋射陵父子雖有氈裘氣,然亦江北之杰。”?他的掛軸書法用筆結(jié)字頗似王鐸,諸體皆從《淳化閣帖》出,行書尤得王鐸的硬朗方勁,大草有徐渭狂狷風范,小草卻有“二王”章草筆意。楊氏所謂“氈裘氣”者,即掛軸大草中的偏粗野不細膩的氣息。
(2)陳洪綬、朱耷、許友:此三人均是明末清初書畫兼擅的遺民書家,尤其前二人其書名多被畫名所掩。
陳洪綬(1599-1652),號老蓮,浙江諸暨人。他幼年即喜書畫,從學劉宗周、黃道周,明時以諸生曾入國子監(jiān),清軍入浙后,曾避入紹興云門寺出家為僧。與名士祁彪佳、周亮工、張岱、毛奇齡結(jié)交,常粗服亂頭,佯狂縱酒,借以抒發(fā)家國之痛。包世臣《藝舟雙楫》列其書為“逸品下”。陳洪綬的字形長而點畫舒展,但其結(jié)字緊密精勁之處頗似黃道周,掛軸大字猶存隸意,一派名士不拘風度,確如包氏所云歸之“逸品”。因其畫名大,書名往往被掩。
朱耷(1626-1705),號八大山人,江西南昌人。明宗室寧王朱權后裔。明為諸生,明亡后隱姓埋名,入山為僧,后又入道,寄身于南昌青云道院,皆為躲避清廷對明宗室成員的追殺,一生孤介嗜酒,寄托情懷于書畫。清張庚《國朝畫徵錄》稱其“八大山人有仙才,隱于書畫,書法有晉、唐風格”?。朱耷學書受當時風氣影響,對晉唐楷、行皆為摹習,但他和徐渭一樣取宋人為多,尤其大字行楷摹仿黃庭堅風格,其行書作品一直有其影響。他的最大成就還在其減筆草書,結(jié)構(gòu)似黃道周而取章草體式,但點畫用中鋒篆筆,不用蠶頭燕尾的矯飾,故尤顯孤傲疏放、特立獨行。他的許多草字都像章草那樣簡略,但他注重行氣貫通,雖筆斷而意連,時時出有異態(tài)。這與他的沒骨畫一樣,減筆去冗,骨相清奇,均成逸品之最。
許友(生卒不詳),福建福州人。明為諸生,終生未仕,史載事跡較少。現(xiàn)查閱清錢林、王藻《文獻征存錄》有其傳略,稱:“許友初名宰,字有介,侯官人。父豸明,明進士,官浙江提學參議。友少師事會稽倪元璐,入本朝以諸生終。……慕宋米芾為人,構(gòu)米友堂祀之。有《米友堂集》。”?其詩曾受朱彝尊稱贊,順治五年(1648)與周亮工訂交,順治十七年(1660)周獲罪,他被牽連押往北京,后獲釋回鄉(xiāng),卒于康熙初,依此,其年齡應與周亮工(1612-1672)相近。他雖然得米芾“刷字”之法,多用側(cè)鋒揮灑,其實他與王鐸最近,常以臨《淳化閣帖》為掛軸書。觀日本澄懷堂美術館所藏許友《盡日溪山二首軸》(曾載入日本《書道全集》),結(jié)字大小錯落,分行疏密相間,章法奇崛詭異如畫軸,最得王鐸心法,是王鐸書風在明末清初影響至巨的證明。
(3)龔賢、查士標:此二人均是書畫兼擅的江左名家,在遺民書法群體中繼承和發(fā)揮董其昌書風的佼佼者,對后世影響最大。
龔賢(1618-1689),字半千,號野逸,江蘇昆山人。他出身仕宦之家,但自已并無功名,但在南京與東林黨人、復社人員交游,結(jié)識名流畫家楊龍友(1596-1646)而進入藝術圈,后又經(jīng)楊介紹拜董其昌為師,成為他書畫生涯的重要起點。實際上他是明清山水畫的里程碑式人物。其書法學董其昌,進而追求米芾,如同他的畫一樣,在整體風格有所依附外,皆棄其輕靈而追求野逸。這也不能不說與他明亡后的遺民生活有關。在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所藏龔賢《山水冊》上有其題跋:“書法至米而橫,畫至米而益橫,然蔑以加矣。”?在這一點上,如果說龔賢對米芾“顛”的理解比對董其昌的“逸”更為準確和深刻的話,其實龔賢更接近徐渭。龔賢以畫家自守,很少作掛軸書法作品,所見以手卷、冊頁為多。遼寧省博物館藏一丈多長的《漁歌子行草卷》?不僅其歌詞生動有生活畫面,其書瘦硬蒼勁,已與董其昌大異其趣。而臺灣私人藏之龔賢二十三開《論畫冊》?,與榮寶齋所藏徐渭七尺長《野秋千十七首卷》?等行書作品形神皆肖,骨相清奇,氣息野逸,堪稱在伯仲間。可以說龔賢是清初畫家如八大、石濤輩中書法更為高古有來源、點畫皆精到者,可惜其書名被畫名所掩。
查士標(1615-1698),安徽新安(今歙縣、休寧)人。明諸生,入清后不仕,以布衣終生。他以畫名世,主要活動在南京、蘇州、揚州一帶,與弘仁等為“新安四家”。其畫與王翚、惲南田、石濤為友,畫法學倪瓚,書法獨宗董其昌,故清靳治荊《思舊錄》言其書法“得董宗伯神韻”?。史籍未稱查士標是否曾經(jīng)親炙董其昌,但其書形質(zhì)神韻皆極肖董其昌,尤其用筆、結(jié)字的輕逸空靈,用墨的濃淡有致,清初寫董書家罕有出其右者。與龔賢不同的是,查士標也是畫家,但傳世掛軸書法極多,許多作品可與董其昌亂真,這與當時江左地區(qū)崇董的風氣有關。
(4)擔當、歸莊、王弘撰:此三人亦屬學董者的遺民群體,但擔當與王弘撰均非江左士人。
擔當(1593-1673),原名唐泰,出家后法名擔當,云南晉寧人。明崇禎初,他二十多歲曾赴京應試不果,游歷江南,結(jié)識陳繼儒,拜董其昌為師,故書畫皆襲乃師風格。他在浙江紹興受戒入佛門,明亡后,傳說他在云南曾參與土司密謀顛覆清政權活動。清初,擔當一直在云南地區(qū)從事書畫活動影響甚大,然其名不顯于中原。清馮甦《擔當大師塔銘》云:“一時碑碣及家屏障圖冊,咸借之以為重。求者麕至,師亦如意應之。晚居點蒼山之感通寺,宦游葉榆者,無不就寺謁師。”?其行草書在董其昌和陳繼儒之間,尤善掛軸狂草書,空靈恣肆,行氣、章法猶有傅山氣勢。

[清]擔當 如讀陶詩 28×37.5cm 紙本 云南省博物館藏
歸莊(1613-1673),江蘇昆山人。明文學家歸有光之曾孫。少年聰穎,以詩文鳴于世,頗得文壇領袖吳偉業(yè)賞識。明亡前入復社,明亡后曾參加抗清武裝活動,失敗后改僧裝自號普明頭陀,流亡各地與遺民志士交游。他與顧炎武交游甚厚,清吳修《昭代名人尺牘小傳》云:“與同邑顧炎武相友善,有‘歸奇顧怪’之目。”?朱彝尊《竹坨詩話》稱其:“恒軒好奇,世目為狂生,善行草書。”《昆山新志》則稱其行、草“直逼兩晉”?。他的書法按自己的說法是學王羲之和智永的《千字文》?,但走的還是董其昌這樣的南方書派的學王之路,所以其秀逸的風格仍在董其昌籠罩之下。由于他嗜酒張狂、執(zhí)拗耿介的個性,其草書又比董其昌更為厚重多筋。
王弘撰(1622-1702)陜西華陰人,故號太華山史。明監(jiān)生,持反清復明之志,康熙十七年(1678)薦博學鴻詞,堅辭不就。與傅山、鄭簠、孫承澤、周亮工等來往,在明末清初的金石書畫圈中影響很大。他精于鑒別,著有《砥齋題跋》《待庵日札》《北行日札》《西歸日札》等,保存了不少金石史料。他的書法主要宗董其昌,掛軸作品秀麗輕逸,題跋有《淳化閣帖》章草遺意。他世居華山,有讀易廬,顧炎武稱其為“關中聲氣之領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