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豐裕，呼喚缺席

張雨霏

潺潺的溪流蜿蜒曲折，滋潤草木，刷洗山巖，也映入我的眼簾。我吁了口氣：“可算爬到這兒了。早聽說山頂美不勝收，卻不知是否名副其實。”仰頭望了望，山頂就懸在不遠處，我不禁喜上眉梢。“再加把勁兒！”我挽起袖子繼續前進。

和煦的陽光灑在手臂上，沁泌的汗珠落在泥土里，盡管我疲憊不堪，還是咬牙爬上了山頂。這一刻，我內心的狂喜不足以言表，只得掏出攝像機，抓拍下一幕幕難得的風光，“咔嚓咔嚓”聲不絕于耳。

幾分鐘后，我消停了。由于累得不行，我軟成一團，歇在一塊大石頭上。瞧向對面的重巒疊嶂，我心潮起伏，視線透過云層，隱約間感受到莫大的愜意，令人舒爽不已。

我心中憋著一股勁，在心底吶喊：釋放出來吧！終于，我緩緩地挪動步伐，想靠近一點兒，再靠近一點兒。直到踏中一顆小石子，我才猛然驚醒：兩三米外不存在任何防護措施，危險至極。后怕之余，我又頓悟：原來真有迷得人神魂顛倒的美麗風景，正與玫瑰花一般——既妖艷魅惑，又可怕致命。

放下一絲不忿，我舉起手圍成喇叭狀，沖著山谷之間呼喚：“喲……大山的子孫喲……愛太陽嘍……太陽那個愛著喲……山里的人喲……”

驀地，一陣聲響冒出，嚇得我立馬噤聲。

“金山銀山，不如綠水青山。”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由山風送了來。正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我心神一凜，認定這位老人絕不簡單。

緊接著我就見到了他。他沖我一笑，用手指了一個方向。我望過去，只見一排一排的小樹插在土中，整齊劃一，傲然挺立。

“請問您是一名育林員嗎？”我盯著他炯炯有神的眼睛懇切地問道。“是，但不全是。”他又轉頭朝樹瞥去，目光中滿是慈愛，像看自家的孩子。

我疑惑了：“莫非您還有另一層身份？”這位精神矍鑠的老人停頓了片刻，隨后不再理我，自顧地按原路返回，我決定跟著他。

不久后我變得很惶恐，我發現神秘的老人進了一座更為神秘的小屋子。可我沒退縮，勇敢地敲門了。

“進來吧。”老人似乎料到我會來，很隨便地說了一句。“謝謝您。”我彎腰低頭走了進去。屋里光線很好，滿目全是報紙——墻、地、床都鋪得滿滿當當的。還有一大摞整理好的報紙，我想他大概需要不時翻閱吧。

老人沏了杯茶遞給我：“小姑娘別奇怪，我每天只有讀報、種樹這兩件正經事。你一個女孩子爬上來不容易，老頭子我今天就陪陪你吧。”我感動地連連點頭：“謝謝老爺爺！”

在與老人談話時，我得知他在這片山林已經生活了二十多年，義務種樹也有二十多年。老人沒有家庭，只有漫山遍野的樹和一屋子的報紙。

忽然，老人再次復述了一遍：“金山銀山，不如綠水青山。”我愣住了。幾秒后，我激動地告訴他：“這句話是習總書記用來倡議大家保護環境、熱愛家園的，沒想到老爺爺您也喜歡說。”“呵呵，小姑娘之前是不是以為我閉門種樹，不問世事？你看這報紙，”他指了指一摞擺放整齊的報紙，“我知道的國內外時事可不比你少呢。”我伸出大拇指：“老爺爺可真厲害啊！小姑娘我佩服，佩服。”“哈哈哈！”他爽朗地笑了。

老人很健談，幾句話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他緩緩地說：“先有土地，后有金銀；有了金銀之后，才有人發現金銀有用。許多人都懂大道理，有人懂的還不少，只是懶得去做實事。即使到今天，他們還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消磨大好時光。既辜負了親人，也辜負了自己。他們就連最苦的辛勤勞動的人都不如！”說到最后，他竟忍不住氣得劇烈咳嗽。我連忙為他倒了杯水，老人這才緩過勁兒來。

他目光深邃，望向遠方：“我老了，可我心不老。我多想看看年輕人來我這兒，來看看祖國的錦繡山河。這樣可以一掃胸中沉郁，繼而保持樂觀的心態，努力經營好自己的人生……”他如那么多老人一樣開啟了嘮叨模式，我靜靜地聽著，不發一言。

不知過了多久，老爺爺起身說道：“走吧，小姑娘，咱倆去看看夕陽。然后我送你下山。”我欲言又止，陪他去了。

老人挑了個好位置，我坐他身旁賞夕陽。山上的樹木全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閃爍著貴氣，洋溢著活力。飛鳥在空中劃過痕跡，留過啼鳴，在天空中飛舞，在飛舞中翱翔。山頂云霧繚繞，為遠處風景增添了若隱若現的奇特魅力，為夕陽余暉填充了一大片流光爍金。銀白的霧氣清新可人，猶似微風拂面，沁人心脾。金銀交接，合二為一，青山綠水真不失為寶貴的財富。老人為我敲響的警鐘伴隨著無比強烈的視覺沖擊力震撼著我的心靈，我竟癡了。

“大山的那邊喲，那邊喲……有我美麗的家園喲，美麗的家園……山青青喲，水潺潺……云悠悠喲，天藍藍……一片晚霞喲，掛天邊……一片片薄霧喲，繞呀繞山川……”我情不自禁地吟唱了起來。面對這樣的場景，我實在控制不了那噴薄而出的感情，就像開了閘似的，使我的臉漲得通紅。

老爺爺不甘示弱，他清了嗓子，盡情地施展渾厚的音調：“喲……大山的子孫喲……愛太陽嘍……太陽那個愛著喲……山里的人喲……”

我訝異地瞠目結舌，他笑道：“我唱了有些年頭了，每天清晨都在這兒鍛煉身體。小姑娘剛才唱那么好，讓我不小心打斷了，你不會怪我吧？”我搖了搖頭：“爺爺您唱如此好聽，反倒是我班門弄斧了。”

“你聽，”老人靜靜地聆聽著山谷的回聲，“我們的歌聲正飄向遠方。”我也聽到了——聲音越過山巒，由濃轉淡，在空曠的幽澗流動，將真摯的感情傳遞到很遠的地方。凡是聽到的人們，或多或少都會動情，跟著哼幾句吧。我這樣想，小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抹驕傲的神采，很快又消失了。

夕陽西下，我意識到該走了，努了努嘴，沒出聲。老人看我一眼，揮了揮手：“你走吧，我不送你了。”“可是，您不是說好的……”我有點兒委屈。老爺爺哈哈一笑：“送女千里，終須一別，我目送你下山。小姑娘，歡迎常來我這兒做客，老頭子我隨時恭候。”我甜甜一笑：“謝謝老爺爺！老爺爺再見！”

我走遠后，忍不住再回首看了老人一眼。他的身形很沉穩，獨自立在風中，融入景色，赫然變成一幅美麗的畫卷，化為我記憶中的一部分。他忽然吟起詩來：“山河錦繡無人賞，白駒過隙人生茫。玩鬧嬉戲不計疲，空谷孤寂何曾響。”聽他誦完，我的眼眶濕潤了，心底再一次吶喊：謝謝老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