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之詩

新疆/張映姝

日 月/圖

【紫茉莉

寒露的傍晚，我又瞥了它一眼

油綠的葉，一夜間

被寒氣摧敗。繁密的莖梢上

黑色的種子，半露，半眠

這些地雷狀的種子，鏤刻著

隱形的密碼。今年，只一株

開黃色花。去年，卻是兩株

一株玫紅，一株黃色

這個夏天的傍晚，我總會思忖

為什么只有一株

唯一的，它又會開什么花

只要開放，我都會歡欣

無論開什么顏色的花

哎，真實的場景卻是這樣

黃色的紫茉莉花開了

一朵，兩朵，三朵……

直到開成黃色的一叢

我從它跟前走過，每一個傍晚

卻不像往昔那樣流連

如果，它的花是玫紅的

情形恐怕也不會兩樣

今天，這場輪回的節(jié)氣

為這株紫茉莉的一生加冕

那些錯過的，會收獲

記憶的漫長補償

明年，這兒還會長出

該長出的東西

【太平花

你還在那里。像五月

頭頂?shù)墓?，還是金色的

樹下的光影，還是涼爽的

一躍而過的小松鼠，也該是

熟人。這次，它沒有回頭

元寶槭的種子，已經(jīng)發(fā)白

它的起飛，已準備太久

你還在那里。把曾經(jīng)的花萼

開成綠色的四瓣花

我剝開綠色的小小果實

像剝開自己的心

一滴淚的形狀

有點硬，有點澀

【珍珠梅

這是一個殘忍的夏季

我，忘記你了

是有一場紛紛揚揚的雪

覆蓋過大地。記憶也被埋葬

如今，雪，化為記憶

你，卻在逃離的路上

我，不記得你了

我看過你的新綠和葳蕤

也駐足于你羽毛般的復葉

我認不出你。像認不出體內(nèi)

暗藏的另一個自己。你在逃離

逃離所有的忽略、輕視

此刻，你用枝頭如雪的繁花

自證，終結(jié)。似珍珠，賽梅花

我緊緊捂住胸口——

還好，鎖子完好無損

【錦帶花

我們都不是完美的人

你的身體有微小的炸彈

不知何時會點燃世界

而我的心臟，有萬噸巖漿

不停翻滾

我們又一次相聚

兩個十八歲兒子的母親

像十八歲的少女，用欣賞的眼光

傾訴兒子的種種，甚至天大的憂慮

像大街上漫無目的的邂逅之后

我們坐下，問了很多很多

說了很久很久。只有你明亮的笑

讓我慢慢心安

當然，要去看看我談及的

那些植物。每一朵花

每一株草，我自然地流泄

都讓你發(fā)出小小的贊美

就在這兒。幾株玫紅花仍在開放

我告訴你，它就是錦帶花，

花期長達半年。我默默念叨

它的花語：前程似錦：美麗，絢爛

第一個，光照于兒子們

第二個，降臨于我們

我的心意，此刻，應(yīng)該

已經(jīng)安然著陸

【黃花槐

今年我見過它好幾次

就在幾天前，在振明路的路邊

它盛開如黃金

我?guī)啄昵耙娺^它

我從不曾端詳過它

它金子般的黃，自帶光芒

純粹，清澈

今天，它金子的光芒

被紅、藍組合成一個事件

一條丑陋、韌性的鞭子

拷問良知、公正和真相

我辜負了你，把純粹、清澈的你

與虛偽、混濁混為一談

我向你懺悔，黃花槐

幼小的、被辜負的心啊

這個令人向往的成人世界，欠你們

一個遲遲未到、于事無補的靈魂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