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媽歌里的故鄉

貴州民族大學/龍慧林

一

十月，把故鄉的夜分成了兩份：

一份留給了稻田，隔下金色的浪；

一份給了阿媽，熬著昏暗的油燈，編制冬日的衣裳。

我的家鄉是夢里最美黃色花朵盛開的地方。春暖，山間掃墓的人群，采一朵別在了魂飄紙中，任風雨吹打不落，祭奠著祖先；夏日，日光炎炎，小河閃爍，變成了白天里的星空，光著屁股蛋兒的小孩，請別捂著你的小臉；冬雪，年邁的爺爺在堂屋前生了一堆小火，任時光荏苒，帶不走他煙斗上的泥紋。雪梅在這夜里獨放，紅遍了山坡。

十一月，大地在一番狂歡后，陷于沉寂。

禾田的黃留給了二月，我的家鄉是閉眼邊地上最悠深的幻想。河的盡頭隔著他方的山，牧羊的孩子揮舞著秋日的蘆葦，星星點點，羊群帶走了無數的音響。

清晨，阿媽將我的頭發梳好，帶著種子，前往山地。水波里的土地，把一切富有活力的因子留下，十月的根，發散，深往，汲取營養。

然后，沒有雜質的河，浸透白色的帆，不知去向。

二

把今日的活兒做好，步入壯年的老牛牽引著犁，一步步嵌入山，黝黑的皮膚，紅霞把夜的籃子染成明亮與暗紅。隔壁村，思念著的姑娘有著粗大的辮子，像極了她在黑暗中的臉。拾掇好柴火，云不說話，只有公雞，不分時辰，呼喊著破曉。

山的蔥綠擋住了書的視線，一切紅色的霞，像新生的血，暈染竹葉；蝴蝶佇立溪口，把這一捧生命的顆粒撒下，等著風的車輪，鳥兒的順風車。

原本黃色的手柄褪去了鐵鋤的銹，一把挖傷了脊梁，害了破傷風，誰來舔舐神的傷口。

四季的風襲來，四季花帶著七色的葉子，阿爸用粗糙的手掌把它們編織，月亮不說話，星辰也不說話。我在紅霞滿天的時候醒來，有人穿著紅色衣裳，出了門，梧桐林拒絕了擁抱。山河把一切希望藏于水分子，這樣，她觸碰到的地方就變成了春天。

三

阿媽的歌把天上的星唱得明亮，吊腳樓下的木長著不滅的菌，是誰把鐮刀遺忘，像一彎月安放人間？

村莊在陰雨中，如水無瀾。

邊地把語言模糊，就連信號塔也喪失分辨，天與地的交流，就像樹與風。少年的唿哨，響亮村頭村尾，召喚著放牛郎，召喚著順流而下的山花。外公的旱煙照亮了，破曉前，沒有夜。把一切可能扔進石頭的載體，阿爸的解放鞋，有著世間最昂貴的綠。城市之外的面孔，習慣著紅，小孩，把你瞳孔里倒映的山水送給螢火蟲，它會變成高樓里的燈火。

受夠了失眠的樹葉，徹夜和風吟唱，太陽把自己變成不知名的野火，點燃村莊，灰燼穿透泥土能抵達另一個世界，星星在那休眠，水就從那里來，搖一搖頭，麥子就能從眼眶里得到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