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書龍

山上有人站
山下有人走
——彝族諺語
一
八月,烈日炎炎,蒸汽灼人。布谷縣交警大隊協警員音喜彝布,騎著摩托在公路上巡游,內衣和內褲都濕膩膩的粘貼在肉體上,難受得直想往公路坎下河水里跳。拐過彎口,河床低矮,河水清澈。彝布一頭扎進去,狠狠地吸了幾口水,興奮得哇哇直叫。僅只幾分鐘時間,彝布又戀戀不舍,回到公路上巡邏。彝布絲毫不敢大意啊!監控這十余公里貨車超載、小車超速、摩托車違章搭人是他的重要任務。
這是覺覺鄉通往縣城的盤山公路。山形迥異,九曲回腸。剛修成的水泥路,路面平整,光潔锃亮。多年來習慣了坑坑洼洼的駕駛員,突然行駛在平展光滑的公路上,超速和超載,成為連續發生交通事故的黑色殺手。剪彩儀式的興高采烈還蕩漾在崇山峻嶺里,鞭炮殘渣還興奮地躺在公路兩旁的溝坎里,悲痛的哭聲便迅速代替了剪彩時的鑼鼓喧天。
不知啥原因,僅半年時間,布谷縣非正常死亡人數不斷攀升。前幾天騎摩托摔死一個人,剛好達到市上下達給布谷縣的死亡指標人數。而今年以來,布谷縣90%安全事故是交通事故。縣長在安全工作會上焦急地說,剛進入八月,全縣工作啥指標都沒超,死人的指標卻超了,形勢嚴峻啊!鐮刀圍著草草轉,父母圍著兒女轉,交警大隊的警力,必須全部放到公路上。再出交通事故,無法向上級交待了。
交警大隊更如熱鍋上的螞蟻。隊長把新招來的十名協警員派遣到容易出事的公路地段,每兩人負責十公里,實行十二小時巡邏監控。隊長說,我們的目標只一個,布谷縣即使再出安全事故,不能出在公路上;再因安全事故死人,不能死在公路上。
彝布和小楊負責覺覺鄉這段公路。兩人分上、下午輪流巡邏,堅決不放過南來北往的各種違章行駛車輛。他們心中也堅守著一個信念,即便發生安全事故,堅決不能發生在他們這段公路上……
音喜彝布家里很窮,在希望工程救助下讀完大專畢業。至今助學貸款仍未還清。縣交警大隊招聘協警員,原本不愿回山區的彝布,迫于生計,帶著無奈的心情,考上縣交警大隊的協警員,每月工資600元,還要買養老保險。身高一米七五的彝布,身材瘦長,穿上警服,英姿颯爽,百里挑一。
情人的眼里有金子。女朋友莫西阿妞是布谷縣賓館的服務員,看見彝布身穿警服,少年英俊,愛意更濃。生怕彝布會變成一只鷹,飛向遙遠的地方。
阿妞有索瑪花一樣粉嫩的臉蛋,有山羊一樣修長的頸脖,有黃蜂一樣細嫩的腰肢,有水珠一樣透亮的眼睛。彝布感受著阿妞的濃情蜜意,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幸福得無法形容。這時,阿妞來電話了,喜孜孜地喊道:彝布,告訴你好消息,阿哥從日本回來了!
阿妞的家在覺覺鄉街背后綠樹掩映的山坡上,離彝布值勤點十多公里。此刻,彝布剛與小楊換了班,便風馳電掣般往覺覺鄉趕……舅子阿牛在縣總工會的幫助下到日本打工,與彝布兩年沒見面了。天上斑鳩大,彝族舅子大。如今舅子找了大錢,更不敢輕覷。特別是與阿妞的婚事,舅子阿牛的意見至關重要。
這段公路纖細窈窕,如女人婀娜的腰肢。彝布剛一拐彎,只見一“摩的”搭乘兩名女子,迎面飛快沖來。突見穿警服的彝布,那“摩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緊急剎車,飛快掉頭。迎面撞擊在后面緊跟的大貨車上,連人帶車,翻下河坎。
天啦!一切都在電光石火之間,彝布還沒有回過神來,一場慘烈的交通事故便發生在眼前……
二
完了,徹底完了!彝布心里暗暗叫苦。他先給小楊打電話,讓他報警。然后徒步沖下河灘,聲嘶力竭招呼行人實施搶救。怪石嶙峋的河灘上,三個人橫豎躺在那里。“摩的”師傅摔折了腿,鮮血浸染了灰白色褲子。兩個女人四仰八叉躺著,歲數較大婦女的折疊裙緊裹著肥胖的身體,如蝗蟲一樣還在蠕動。另一個穿牛仔褲的女青年,撲在沙礫上,臉龐捂在泥土里,一動不動。彝布小心翼翼地把她身體翻轉過來,胸前紗一樣的衣服,被劃破了幾道口子,白嫩嫩的胸脯,裸露在光芒四射的陽光之下。彝布的心陡然跳得厲害,臉上火辣辣的。這時,不少群眾正朝這邊涌來。彝布連忙伸出顫抖的雙手,給她扣好衣服,可仍然不行,那兩道長長的口子,已遮蔽不住女孩子裸露的身體。再見這女孩子,一臉稚氣,估計不到二十歲,端莊俊麗,跟阿妞一樣清秀漂亮……
彝布連忙脫下衣服,掩蓋在女孩子身上……
女孩子身上雖然沒明顯的傷痕,卻一直昏迷不醒。這時,小楊也趕到了,兩人心里著急,蹣跚步履,先把受傷最重的女孩子背上公路,那女孩仍然昏迷不醒,臉色越來越蒼白。
這時,其他兩名傷員也被群眾抬上公路。彝布招呼大家攙扶著把傷員抬到救護車上。小楊留下勘測現場,彝布騎著摩托,隨著救護車趕往布谷縣醫院。
女孩兒顱內摔傷需要馬上做手術。醫院通知家屬簽字,需交大筆手術費。彝布在人群中跑來跑去,詢問“摩的”師傅,他說也不知女孩子是誰。再找摔傷的婦女,她也說不知道。她們是臨時相遇共坐一輛“摩的”。 女孩家屬聯系不上,生命垂危。
彝布忐忑不安地在手術通知單上簽了字,還把僅有的幾百元錢遞過去。可是,杯水車薪,醫院不愿收。情急之中,彝布把工作證拿出來,對醫生說,家屬暫時沒聯系上,我把工作證押上,先救人要緊。這時隊長來了,直奔重危病房。彝布緊跟其后。他知道隊長和他心情一樣,害怕受傷的女孩兒死了。然后,隊長又直奔院長室,左說右說,催促著快點做手術,救人要緊,錢的問題會有辦法解決的。院長卻猶豫不決,說醫院已墊不起了。
一輛黑色小轎車駛進醫院,分管安全的副縣長來了。彝布緊隨隊長迎上去,簡明扼要進行匯報。副縣長還沒聽完,便直奔院長室。
不一會兒,醫生護士都緊急行動起來,那個昏迷的女孩兒立即被推進了手術室……
彝布總算緩解了緊張的戰備狀態。打開手機,有五個未接電話,全是阿妞打來的。正要回電話,電話卻又響了。阿妞在電話里說,彝布,我打四五個電話,你居然敢不接。彝布正想把剛發生的事故告訴阿妞,一大群人擁進了醫院。彝布連忙掛了電話迎過去,傷者家屬聞訊趕來了。醫院里立刻鬧鬧嚷嚷,有位哭得特別悲傷的婦女,長相跟昏迷的姑娘酷似。那婦女大聲地呼叫著,我的美爾,我的美爾在哪里啊!
彝布知道昏迷的女孩兒名字了。想到美爾姑娘清俊可愛的面容,彝布情不自禁地走過去,想要安慰幾句。人群中有人喊,就是這個交警。那婦女立即停止了哭聲,猛抬頭看見彝布,瘋了似地抓扯彝布,用嘶啞聲音吼道,是你害了我女兒,是你害了我女兒呀!彝布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莫名其妙地往后退步。人群中有人喊,交警不追逮,他們咋會出事?罪魁禍首就是交警。
無以言說的委屈和憤懣頓涌心頭。這時,隊長趕過來了,把彝布喊一邊,彝布滿肚子的委屈,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隊長沉吟半晌,長長嘆口氣說,又攤麻煩事了。彝布,你先回辦公室,寫個書面材料,越詳細越好。
彝布腦海里又閃現出美爾姑娘漂亮臉龐,擔心美爾姑娘脫離了危險沒有?彝布裸露上身,騎上摩托回到了辦公室。先給小楊打電話,小楊說他剛搞完鑒定,主要責任是“摩的”。交通已恢復了,彝布長長舒口氣,然而,心里的隱憂卻越來越強烈。
彝布再給阿妞打電話,阿妞迫不及待地問,又出交通事故啦?彝布嗯了一聲,喉嚨哽咽。他把經過訴說了一遍。阿妞安慰說,彝布,把情況寫清楚交給領導,你的確沒追逮,怕啥子?
彝布寫完了情況匯報,已是下午三點鐘了。
在辦公室找了件背心套身上,騎著摩托往阿妞家趕。
三
回想這一年來的交警生活,彝布內心是五味雜陳。記得剛參加工作沒多久,彝布和小楊拿著測速器在通往省城的公路上進行超速監控。說句實話,公路上行駛的小轎車,沒有不超速的。睜只眼閉只眼吧,又違反規定,出事后又難辭其咎。逮吧,小小的布谷縣城,全是熟悉臉龐,誰不認識誰啊!
哪有怕鷹不喂雞的?彝布和小楊頂著炎炎烈日,躲進了包谷林里。這時,一輛豪華轎車疾駛而來,速度超過了130。彝布和小楊躍身而起,沖到公路上叫停車。那輛轎車本想一沖而過的,不料閃出不怕死的,倉促之間戛然剎車,差點撞倒彝布,把小楊驚得哇哇大叫。
彝布剛行了禮,車窗徐徐開了。戴著墨鏡的司機,穿著華麗,一副大款派頭。彝布看不清楚其面容。那司機對彝布的臉上“叭”地吐來口痰,怒吼道,找死!
血氣方剛的彝布不甘被辱,伸手拖司機。坐后排的老板探出頭說,等你們縣領導來了再說。片刻,縣領導的小轎車,風馳電掣般過來了,那速度不低于老板的車速。那老板便開懷暢笑,對彝布說,小伙子,你們領導的車速也不慢啊!你去逮著他們,同我這輛車一起處罰?
彝布的臉上青筋暴烈,不知咋回答。分管招商的副縣長走下車來。彝布讀不懂副縣長的表情,心里一片茫然。正想匯報,不料副縣長徑直走到老板的車前,畢恭畢敬地賠不是。
彝布后來才得知,這是外來投資的老總。而且彝布還知道,因為這次逮超速,本要投資十個億的老總,揚言布谷縣投資環境不寬松再也不來了。為此,交警大隊挨了批評,彝布和小楊都寫了書面檢討……
一條沿山公路直通阿妞家。摩托車的轟鳴聲在山溝溝里特別響亮,彝布還在半山腰上,阿妞打花傘,佇立公路邊等他。鳥兒羽毛亮,彝族衣裝靚。阿妞身穿米黃色的折疊裙,更加亭亭玉立,婀娜多姿……阿妞頭倚在彝布的背上,大聲問,彝布,你的警服呢?彝布腦海突然想到昏迷的美爾姑娘,不知道此刻脫離危險沒有?彝布本想告訴阿妞,衣服穿在那位昏迷的美爾姑娘的身上,可是,話到嘴邊又忍住了,扯謊說擱在辦公室了。
阿媽端來彝胞酸菜,拿來了彝胞粑,催促彝布吃。彝布這才感覺肚子餓了。可是,美味酸菜湯喝不進去,香甜的彝胞粑吞咽不下。彝布又走出屋來,掏出手機,想給隊長打電話。
阿妞也跟著彝布出來了。眼前是扇子形山灣,站在山嘴上向南遠眺,越過重疊的山巒,有一片刀削斧劈血色的石巖,巖下是高樓林立的布谷縣城。阿妞眼見彝布偉岸而堅挺的背影,心中涌動陣陣愛意。她伸展玉臂從后面環抱彝布,嬌艷的粉臉緊貼在彝布剛硬的背脊上。阿妞太愛彝布了,總是粘粘糊糊的永遠都不會有膩煩的感覺。彝布感覺到了阿妞急切的呼吸,他被強烈的愛戀籠罩著,包裹著,幸福著。隊長很焦慮,隊長說,彝布啊,麻煩大了。彝布大吃一驚,以為美爾姑娘死了!忙問,那姑娘死了?隊長說,沒有,可兇多吉少啊。彝布的心陡地涼了半截。只聽隊長說,已轉到市醫院去了。隊長的聲音渾厚低沉。彝布焦灼的心情,雪上加霜!
群山起伏,影影綽綽。透過霧蒙蒙的山巒,極目遠眺,紅巖壁下的縣城映天的燈光,開始次第閃現,展示著小縣城應有的繁華與喧囂。彝布轉過身來,摟著阿妞的蜂腰,撫摸阿妞瘦削渾圓的肩膀,心潮澎湃。四周一片靜寂,月亮從山叉口偷偷鉆出來,眨著害羞的眼睛……
回到屋里,全家人聚集在火塘邊,喜笑顏開。彝布看見了木凳上一個黑色的塑料口袋,露出幾捆嶄新人民幣!
呀,那么多錢啊!彝布驚叫道。
長得跟野牛一樣結實壯闊的阿哥,長得如月亮一樣清艷的阿嫂,兩人臉上燦爛如花。
兩年前,阿牛在縣總工會幫助下,離開家鄉,如巖鷹一樣展翅高飛,去異域他鄉日本打工掙錢。阿牛老實敦厚,身體結實,渾身有用不完的勁。短短兩年,找了二三十萬元。
阿牛對彝布說,彝布,日本富裕啊,只要有力氣,找不完的錢啊!不像咱家鄉,力氣比牛大仍然找不到錢!我正跟父母商量,這二萬元錢是我送你和阿妞的禮物,把你和阿妞的婚事辦了。我到縣總工會給你報個名,我們一起到日本去掙大錢。
阿嫂也笑著說,干協警員每月才600元,一年才幾千元,還那么多麻煩事。
阿牛說得對,彝布是窮人家的孩子,從小勤勞,手膀子上的肌肉,一顫一顫的,力氣大得山都搬得動。可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啊,仍然擺脫不了窮困。
可彝布想法不同,他是大專生,夢想好好工作,有朝一日能從協警員轉為正式的交警……
現在,阿哥提出這個問題太過突然,彝布從沒想過這問題。彝布轉頭看阿妞,阿妞仿佛也被阿哥掙的金錢吸引了,眼神露出羨慕,默不作聲。彝布腦海突然又浮起昏迷的美爾姑娘清瘦秀氣的面容,在醫院遭遇憤怒圍攻的情景。想到逮超速時趾高氣揚的老板和司機,吐在臉龐上的口水,還有縣上領導那弄不懂的一瞥……
風吹進來了,有些嗚嗚咽咽的,懸掛在屋檐下的酸菜芽不斷地晃動,如彝布苦澀的心情,搖搖晃晃。
四
第二天, 彝布剛到單位上,便被隊長叫到辦公室。
隊長說,信仿局打電話說昏迷的美爾姑娘已經……話剛說這兒,桌上電話又響了。隊長忙去接電話,表情異常嚴肅,問:來了多少人,彝布緊縮的心眼快到嗓尖上了。完了,美爾姑娘醫治無效,已經死亡了。家屬已跑縣政府鬧去了,彝布腦海瞬間失意。這時,接電話的隊長冒火了,大聲說,情況已匯報清楚了,有勘測記錄和群眾問話筆錄。我們交警是換班回去的路上,正巧碰上他們。“摩的”違反交通規則心虛掉頭,迎面碰上大貨車,根本不存在所謂“追逮”的情況。難道我們交警騎車都不行了?說完,叭地掛了電話。
隊長陰沉著臉,繼續說,昨天家屬幾十人聚集信訪局,反映是躲避“追逮”發生的事故,交警要負責任。
彝布腦海嗡一聲,瞬間空空蕩蕩。
隊長憂慮地說,群眾情緒激憤,圍聚政府大院。美爾姑娘的母親,跪在信訪局的大門口。一會兒可能要往交警大隊這邊來。為避免事態擴大,今天放你假,你現在就走,馬上走。
彝布啥也沒說,滿腦全是美爾姑娘的身影。死了嗎?她真的就這樣死了嗎?鮮活的生命啊!彝布的心仿佛被尖利的刀猛插了幾下那樣劇烈地疼痛。彝布跌跌撞撞從隊長辦公室出來,剛到交警隊門口,二三十人已圍了上來。
彝布看見了美爾姑娘的母親,頭發散亂,衣衫不整,臉色烏黑,一副悲痛欲絕,痛不欲生的樣子。
想到美爾姑娘就這樣離開了人世,彝布心里也柔柔軟軟的,真的想哭。彝布徑直走向那女人,卟嗵跪在女人的面前,喃喃地說,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女兒……那位婦女沒回過神來,呆滯的眼神瞧彝布,繼而也“卟嗵”跪在彝布的面前,雞啄米似的磕頭作揖,說,你要救我女兒呀,我女兒在醫院等著用錢。彝布一聽這話,傻眼了。他突然明白沒聽完隊長的話,或者是隊長因為接電話,因為氣憤,壓根兒就沒接著話題繼續說。天啦!他錯誤地以為美爾姑娘死了。
彝布連忙站起來,扶住那婦人,又驚又喜,脫口而出:美爾姑娘沒死?真的沒死嗎?那母親驚愕地放開他,站起后退兩步,又沖上前抓住他,質問道,你說什么?你說什么……彝布自知失態,正欲解釋,群眾中有人呼喊,那姑娘正在醫院等錢醫治呢,人命關天啊!
這時,隊長出來了,招呼彝布快去辦事。彝布明白隊長讓他迅速離開!彝布說,是隊長。那些人一聽隊長,便一窩蜂涌過去……
阿妞按照哥哥安排,有空便到處查看房子,為他們筑新婚的愛巢。彝布摸出鑰匙開了門,疲憊不堪地躺在阿妞的床上,女性的馨香立即彌漫全身。
彝布漸漸進入了夢鄉。他來到了很遙遠的地方,經常和他在一起的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兒。那女孩兒長得極漂亮,有雙善解人意的眼睛,能夠看透人的心靈。彝布說話她總是深情凝望,彝布走哪兒她都亦步亦趨,彝布的身影就是她的眼睛……后來,彝布要離開了,那女孩兒親自送他,春風和煦,楊柳依依。彝布看見那女孩兒眼晴好憂傷喲,瞥一眼心就碎了。臨別,女孩不顧一切地抱緊他親吻他。彝布感受到女孩兒渾身柔軟、酥胸顫抖。女孩兒的嘴唇好熱好燙。彝布感覺快要被這種熾熱和烈焰給融化了。彝布掙扎著,呻吟著,突然醒了。阿妞正緊緊摟抱著他,溫潤甜蜜的嘴唇正覆蓋在他的嘴上……
彝布驀然翻身,思緒卻仍在夢境。他疑惑不已,夢中那女子的模樣,特別像摔得昏迷的美爾姑娘。美爾姑娘緊閉的雙眼與夢中那姑娘特別相像?難道美爾姑娘徘徊在生死邊緣,托夢給他,希望他能夠救救她?
想到這里,彝布的心痙攣了一下。阿妞見他滿頭大汗,特別奇怪,急切地問,咋啦?做白日夢嗎!彝布看了阿妞一眼,垂著頭,想要說什么,卻什么也沒說。阿妞看見彝布心事重重、憂心忡忡的樣子,心疼得不行,輕揮玉臂,環住彝布,把臉貼在彝布臉上。
此刻,彝布心中確有說不出的煩悶,不耐煩地說,熱得狠。
阿妞慢慢地雙手松開了,凝望彝布的深黑眼睛,有說不盡的憂傷……
彝布又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彝布還沉浸在夢境里不能自拔。那可是鮮活鮮活的一條生命呀,如鮮嫩的豆芽,剛剛冒出潮濕的泥土……
承認追逮。彝布腦海突然閃現這個念頭。
能讓生死邊緣的美爾姑娘及時得到救助,救人一命,比什么都重要啊!可是,如果承認有錯,會牽扯到交警大隊,會牽扯到縣委縣政府,這個責任他負得起嗎?他敢嗎?
阿妞遞給彝布一瓶礦泉水,說,彝布,難道我很丑陋嗎?你不想看我嗎?
阿妞真美啊!端莊嬌艷,賢淑大方,風情萬種,絕對勝過夢中女孩兒。可是,夢中女孩兒那動人心魄的青春,魂牽夢縈的依戀,總是彌漫在腦海。不知道美爾姑娘睜開了雙眼,也會如夢中女孩子眼神般那樣幽深嗎?
這時,電話又響了。彝布終于睜開眼睛了。他站起來走到窗前,電話是隊長打來的。隊長在電話里罵道,彝布,你他媽的是個渾球,你給那女人下跪做什么?本來沒有錯,你跪他媽的什么跪?
五
美爾姑娘在市醫院做了手術,仍然昏迷著。醫療費用的問題醫院催促得緊,縣領導也頭疼,為各類安全事故買單,已成了這個窮縣的重要開銷了!
隊長說,群眾又到縣委、縣政府鬧去了,列舉了三條理由,第一,交警把工作證壓在了醫院,交警沒有責任壓啥工作證?第二,彝布給美爾的母親下跪,沒錯你下什么跪?第三,彝布在下跪的時候,還說了對不起的話,如果交警沒錯,你說啥對不起?
彝布聽完隊長的話,心里委屈,爭辯道,押上工作證,是想醫院快速搶救,怕美爾姑娘死了。隊長知道工作證的事,但仍然怒氣未消地說,向美爾母親下跪,你又咋解釋?彝布臉上立刻火辣辣的,彝布無言以對。心想,美爾姑娘死了,他也沒對不起她的地方;可是,僅僅就因為姑娘漂亮,長相順心,或許因為看見了姑娘身體隱匿的部位,滋生的憐花惜玉?
彝布悶悶不樂,他也說不清心里咋想的。坐在辦公桌前,拿張報紙東翻西看,六神不定。這時,阿妞打來電話,讓他快去城南小區看房子。彝布正心情煩躁,甩下報紙,便走出交警大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