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歷史的陽光 聆聽幸福的童年

蒲磊

是什么吸引了我們？是歷史的滄桑，還是教育的芬芳？鼓浪嶼是日光幼兒園的“活教材”。在這里，孩子們去發現建筑之美。聆聽海浪和鋼琴臺鳴的協奏曲，探尋百鳥園、植物園的秘密……在豐富的大自然中生長。

1898年2月，日光幼兒園在鼓浪嶼誕生。“讓孩子自然成長”，日光幼兒園開始便賦予了孩子自由生長的權利。穿越百年，直到今天，日光幼兒園還在遵循著、傳承著、豐富著……

每周三，一抹流動的紅

“幸福的苗苗，幸福的花，根兒扎在好美、好美的日光巖下。我們的搖籃在鼓浪嶼，搖啊搖，大海的歌兒伴著我們快快長大……”耳畔傳來清脆的童聲，我的視線慢慢被拉長。

約30個五六歲的孩子，身著白色襯衫和紅色毛衣背心，斜挎著小小的水壺，他們拉著手，唱著歌，臉上蕩漾著爛漫的笑容，穿過沁著三角梅花香的磚石古巷，輕快地從游客或島民的身旁走過……一道亮麗的風景，仿佛是一抹流動的紅。

這樣的風景，每周都能見到。他們沒有固定的場所，也不設置統一的線路，更沒有整齊劃一的內容，唯一確定的就是出發時間和地點：每周三9點20分，永春路83號——廈門市日光幼兒園。

7點50分，我早早地來到日光幼兒園。在距離幼兒園大門二三十米的地方，一位中年男子推著早餐車，我上前買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豆漿，邊喝邊和師傅攀談起來。“這是鼓浪嶼唯一的一所幼兒園吧？”“這個幼兒園可不簡單吶，算是我國最早的幼兒園了吧，100多年了。最早的時候，是英國長老會辦的。”“這么厲害？”“在鼓浪嶼，這里最多的時候有13個國家的領事館，上海才7個，是上海的近兩倍呢！”早點師傅難以掩飾臉上的驕傲。

9點20分，兩位老師帶著約30個孩子出發了。我趕緊追上前去，跟走在隊伍尾端的一個大人聊了起來：“您是幼兒園的老師還是家長？”“家長，林更好的媽媽。”這是大班嗎？“對，大一班。”這是要去哪里呢？“今天要去工部局遺址。每周三，我們去的地方都不一樣，這是幼兒園的常規活動，每周至少一次。”家長要輪流來當義工嗎？“自愿，誰有空誰來。”

我們走了10分鐘左右，來到工部局遺址。對于這個班級來說，這是第一次全班一起來到這里；但對于有些小朋友來說，可能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老師先請幾個“考察”過這里的孩子做一個簡單的介紹，這是什么地方，可以怎么玩，等等。孩子們自發地分成三組，一組玩“走迷宮”游戲，一組坐在石階上寫生，一組撿小石子拼造型。義工媽媽站在一處有安全隱患的地方當起“門神”：老師們分散在各處，有的跟孩子們一起擺石頭造型，有的成為孩子們寫生的模特……

吹著溫柔的海風，沐著溫暖的陽光，孩子們專注地創作著，快樂地嬉戲著，開心地交談著。10點30分左右，孩子們列隊準備返回幼兒園。與來時的興奮不同，回去的時候，孩子們的臉上洋溢著滿載而歸的欣喜。

每周三，一抹流動的紅，飄動在鼓浪嶼的大街小巷。

鼓浪嶼不僅是游客的鼓浪嶼，更是當地人的美好家園。每天放學后或者周末，不少家長就會帶著孩子探索鼓浪嶼的角角落落，哪里有什么，可以怎么玩，有什么新去處和新玩法，并會把采風的結果推薦給老師。老師們在實地考察之后，制訂出相應的計劃，到了周三，就組織孩子們一起遠足。

沙灘、棕櫚樹、百鳥園、萬國建筑博物館、國際鋼琴藝術節……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一人一事，在孩子的經驗里、記憶里都是有感情、有溫度的。不用去翻閱資料，也不必聽園長介紹，跟著日光幼兒園的活動，我看到的是最生動的陶行知教育思想（生活即教育，社會即學校），看到了最鮮活的陳鶴琴教育方法（大自然、大社會都是活教材）。

一張全家福，四代校友會

這是一張四世同堂的全家福（右下圖），照片里有六位廈門市日光幼兒園的校友。他們分別是：后排右五的許一心先生，后排左五的許十方先生（長許一心1歲的哥哥），后排右二的許曼寧先生（許一心先生的兒子），后排右三的許順祺小朋友（許一心先生的孫子，正在讀中班），前排右一是王明愛先生（許十方先生和許一心先生的舅舅），后排左一許唏昀女士（許十方先生的女兒）。四代人，相差80多歲。除了血緣關系之外，他們還是校友，都擁有與日光幼兒園相關但不盡相同的美好的故事和記憶。

年近古稀的許一心先生，駐足在陳列室的照片墻前，指著一張玩攀爬架的照片，笑著說：“這個我們玩過”。他發自內心的笑著，宛若一個孩子。他在幾張老照片中發現了自己的老師——余麗卿，照片中的余老師留著齊耳的短發，看起來不到20歲的樣子。我們無法想象和描繪，許一心先生看到這些老照片時，頭腦中浮現出怎樣的童年景象，但我們從他上揚的嘴角，讀懂了他兒時的快樂和幸福。

和許一心先生一起看照片的，還有剛剛退休的楊清美園長和現任的蘇婉蓉副園長，她們是許曼寧上幼兒園的第一任老師。許一心先生的思緒回到了30年前，他略帶靦腆地說：“你們第一次家訪的時候，我正在樹上摘果子”。三個人會心地笑了。

走到中二班的時候，許順祺開心地給我們介紹起他的作品——一張有關沉與浮的記錄單。他沒有用簡單的箭頭或者鉤叉等符號來記錄自己的猜想和實驗結果，而是別具匠心地用船和潛水艇來表達沉與浮的概念。旁邊的丁育婷老師驕傲地說：“六六（許順祺的小名）不僅畫得很好，而且對鼓浪嶼的大街小巷，每一棟建筑都了如指掌。”丁老師看到我略帶驚訝的表情，又補充說，“六六有一個用心的爺爺，每天接孫子回家時，都會帶著他走不同的路，跟他介紹每一棟建筑的歷史和故事。”后來，我們向許一心先生求證，他說，“兒子上幼兒園的時候，都是排‘路隊，不用家長接送。現在鼓浪嶼的游客多了，不排‘路隊了。我家距離幼兒園很近，每次接六六回去，我都故意繞著不同的路走，順便給孫子講講當年的故事。”

許十方先生上幼兒園的時候，大多是和弟弟結伴而行的。許十方先生曾任廈門市教育局副局長，現任廈門市教育學會會長。他將60多年前在幼兒園的故事寫進了《鼓浪嶼教育》一書：

每天上午有個課間休息，小朋友要停下來吃點心。點心常是幼兒園自磨的豆漿（大豆漿或花生漿），有時還有一小塊餅干。小朋友面前小桌上擺放著豆漿杯，老師把熱騰騰香噴噴的豆漿分到每人的杯里。小朋友洗干凈的小手，掌心向上，放在端坐的雙膝上。聞著豆漿誘人的香味，口水直吞，卻要堅持齊誦童謠：“豆漿香，營養多。小朋友，快來喝。喝了豆漿身體好，謝謝老師阿姨的辛勞。”

王明愛先生是國務院僑辦的老干部，快90歲了，常住北京。每次回鼓浪嶼，都要到幼兒園附近走走。我問許一心先生：“您的舅舅有沒有跟您提起過圖為周恩來總理接見曾任新華社代社長的王唯真先生（王明愛的哥哥，也畢業于日光幼兒園）。自己上幼兒園的事情？”許先生搖搖頭說：“他每次到幼兒園門口，都要和大家一起合影。”王先生最近一次回母校探望是在2016年11月，他在外甥許十方先生的陪同下，再次追憶了幼兒時光。從當時拍攝的照片中，我們看到，王明愛先生戴著眼鏡，斜挎著包，久久地徘徊在展覽室的照片墻前，端詳著、辨認著、追憶著已相距80多年，卻又近在眼前的童年。

在日光幼兒園瑞麗園區，我和王曉虹園長、杜珍珍副園長愉快地交流著。“我們有沒有統計過，像六六家這樣祖孫四代都是校友的家庭有多少？“這個還沒有統計過，不過祖孫三代讀日光幼兒園的應該不少。”杜園長搶著說：“我家就是。我和我老公都是日光幼兒園畢業的，我女兒也在這里讀，（女兒的）爺爺也是。”

我憧憬著，頭腦中浮現出這樣的畫面：日光幼兒園120周年慶典現場，若干個四世同堂、三世同堂的家庭，祖孫幾代分別和自己的老師圍坐在一起，講述著60年前、30年前，或前不久發生的故事。孩子們在幼兒園老師的懷里，看著已有白發的爺爺，偉岸挺拔的爸爸在他們各自的幼兒園老師面前，有點兒拘謹地說話、有點兒靦腆地笑，是那么的溫暖和真實。幾代師生，互相追憶著、啟發著、找尋著、發現著更多即將被塵封的美好。他們時而正襟危坐，時而開懷大笑。120年，留給我們的，不只是文字或者資料，還有幾代鼓浪嶼人腦海里鮮活的記憶。

培養一個孩子，需要一個“村莊”

2017年7月8日，在第41屆世界遺產大會上，“鼓浪嶼：歷史國際社區”正式通過世界遺產大會的終審，成功地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在世界遺產大會審議的文件中這樣寫道：“鼓浪嶼見證了清王朝晚期的中國在全球化早期浪潮沖擊下步入近代化的曲折歷程，是全球化早期階段多元文化交流、碰撞與互鑒的典范，是閩南本土居民、外來多國僑民和華僑群體共同營建，具有突出文化多樣性和近代生活品質的國際社區。”

林惠美園長和楊清美園長陪我們漫步鼓浪嶼，總能遇到很多熟人。景點檢票的大姐問我們是來自哪里的朋友，街邊賣飲料的大叔不肯收我們的錢，在幼兒園附近散步的時候，我們還碰到了楊園長的哥哥。鼓浪嶼，一個不足2平方千米的小島，不僅是一個歷史國際社區，從教育生態學的角度來說，更是一個具有良好的社會教育和家庭教育文化與氛圍的教育社區。

鼓浪嶼首先賦予了當地人行走的權利。我常常想，《3～6歲兒童學習與發展指南》中的有些教育目標，可能并不完全適合幼兒園主體。例如：健康領域4～5周歲幼兒“連續行走1.5公里左右（途中可適當停歇）”，大部分幼兒園僅僅靠一學期一次的春游和秋游，就能夠達成這個目標嗎？我想，家長需要為孩子盡可能創造行走的機會，彌補教學上的缺陷。然而，日光幼兒園每周一次的遠足活動，給孩子提供了足夠的鍛煉機會。我開始有點兒羨慕鼓浪嶼，她為人們保留了最基本的行走的習慣。

鼓浪嶼賦予了當地非常豐富的自然、歷史和文化資源。江蘇省最近幾年都在研究“課程游戲化”課題，教研人員提出了課程游戲化的6個支架，其中一個就是：“收集園所附近一定范圍之內的各類自然資源、社會資源和人力資源（機構、基地、材料、有專長的人員等），形成本幼兒園的教育資源地圖。”當大部分幼兒園還在繪制教育資源地圖時，日光幼兒園的孩子們早已“玩轉”這些資源了。

鼓浪嶼賦予了當地人家庭、學校、社會教育價值取向的一致性。家長和子女都是同一個學校的校友，都在同一個校訓的熏陶下長大。當了媽媽的“前女生”，又常常把校訓轉變為“家訓”。這是非常珍貴而難得的，鼓浪嶼的“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的內在價值取向自然地達成了一致。

日光幼兒園里那棵見證了爺爺、爸爸的成長足跡，也目睹了兒子、孫子成長過程的，帶著歲月痕跡的老榕樹，已經230多歲了，依然郁郁蔥蔥地俯瞰著整個島上的子子孫孫。正如這所走過1 20年風雨的“中華第一園”，在經歷了福祿貝爾、蒙臺梭利、陳鶴琴、日式、蘇式乃至“文革”的洗禮之后，依然朝氣蓬勃。謹以此文獻給廈門市日光幼兒園120周年華誕，祝愿坐落在永春路上的日光幼兒園，永遠行走在春天的路上！

當天和我們一起參觀的還有國際學前教育課程咨詢專家郝和平博士（左五）、美國塔夫斯大學實驗幼兒園園長HannaGebretensae博士（左四）等。參觀途中，Hanna Gebretensae博士如此評價日光幼兒園：

鼓浪嶼是迷人的，我被這里的美景迷住了，更高興的是，我有機會參觀日光幼兒園，并和許多幼教人共同討論中國早期教育的未來！日光幼兒園的園長和老師都是非常熱情和敬業的專業人士，他們不知疲倦地工作，為幼兒提供最好的學習機會。教室里隨處可見各種各樣的學習材料，老師們貼心地組織教學活動，讓孩子們在一個豐富的環境中學習。無論是室內還是室外，幼兒園的設計都有意識地給孩子提供探索和成長的發展性學習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