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伯庸
在從前那些沒有手機游戲和電子書的日子里,在漫長的旅途中,我只能靠思維游戲打發時間。

這種游戲很簡單,先設想一個原點——比如,如果我在沙漠中發現一整塊10噸重的黃金,然后開始想象我接下來要采取的行動。你要如何切割?如何運輸出去?如何存放?如何掩人耳目……這其實是一件很復雜的事,規劃起來很花工夫。
除此以外,還可以琢磨人。比如右邊那位衣著樸素的大叔。也許他離開地鐵以后,會找一個沒人的地方換上緊身衣,把內褲穿在外褲上,然后飛過整座城市,在大街小巷中除暴安良。
再比如左邊這位戴著棒球帽的白皙少年。他是一個外星人,來到地球的目的是深入了解地球人的生活。而我們坐的這趟地鐵,誰又能保證它下一站不是一個巨大的軍事要塞呢?在要塞里有一門利用靈魂做炮彈的大炮,炮口對準月球。每一個不幸的地鐵乘客都要被送進炮筒,把靈魂貢獻出來去轟擊月球上的兔子惡魔。
這種“思維游戲”有一個分支,叫作“想象圖書”。玩的時候,我會閉上眼睛,開始虛構一本從來沒存在過的書。比如我曾幻想路遙在寫《平凡的世界》時,在稿紙背面寫下了另外一個故事。故事的主角是落水的田曉霞,她死里逃生卻失憶,被人救起以后開始了另外一段人生。幾十年后她和孫少平在街頭偶遇,擦肩而過,互不相識。
我想象的另外一本書,叫作《廷巴克圖故事集》。在1822年,英國組織了一支探險隊,從的黎波里出發,計劃南穿撒哈拉沙漠,尋找尼日爾河與尼羅河的源頭。探險隊中有一名人類學家,叫作塞繆爾·歐內斯特,他抵達廷巴克圖之后,注意到當地圖阿雷格人部族有一種奇特的風俗:酋長在死后會被部落巫師敲破腦殼,擠出腦漿,摻雜著蜂蜜和椰汁給被選中的孩童服用。那個孩子就會流利地背誦出一段故事,之后一生都無法發出聲音。這些故事巧妙而有寓意,被認為是神的意旨,所以不允許被記錄下來。于是歐內斯特花了13年的時間,等待每一個類似的儀式,偷偷記下幾十個故事。可惜他的行為最終被土著人發現,慘遭殺害。他死后,腦漿也被土著人用同樣的方式制成飲料,盛放在他生前用過的水壺里。
后來,該部落被殖民者屠戮一空,這個水壺與記錄手稿被送回葡萄牙,作為遺物交還給歐內斯特的遺孀。這份手稿一直沉睡在舊物箱里。直到有一天歐內斯特的孫子無意中打開水壺,喝下里邊的東西,便當著家人的面高聲說出這些手稿的來歷,歐內斯特的工作才公之于世。手稿于1923年結集出版,命名為《廷巴克圖故事集》,版稅用來為歐內斯特的孫子治療啞病……
這樣編下去的話,簡直沒完沒了,可以從一本書想象到一個家族史乃至國家史。玩得多了,唯腦熟耳,真正動筆的時候,構思自然就有了。
(趙麗娟摘自《讀者·校園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