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涼州詩歌中的音樂元素描寫舉隅

靳雅淇

【摘要】唐代詩人創(chuàng)作了大量描寫涼州的詩歌。在詩歌中，詩人對與涼州相關的音樂、樂器、歌舞均有引用或者描述。本文沿著唐代時間脈絡，從初唐、盛唐、中唐和晚唐四個時期內對有關涼州并且含有音樂元素的詩歌進行整理。對詩歌中出現的音樂如涼州曲、歌舞如胡騰舞、樂器如琵琶、觱篥、簫鼓、擊鼓、羌笛、絲桐、胡笳等音樂元素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進行闡釋，從音樂角度重新體會詩歌意境。

【關鍵詞】唐代；涼州；詩歌；音樂元素

【中圖分類號】J60 【文獻標識碼】A

在唐代，中國古代詩歌發(fā)展到了鼎盛時期，出現了眾多詩人和詩歌流派。“涼州”作為一種文學意象走進文學作品中，流行于廟堂和鄉(xiāng)野的涼州詞便是明證之一。詩人們除了描寫涼州風物，還在詩中加入了音樂、樂器、舞蹈等藝術元素，特別是樂器，種類繁多，有琵琶、觱篥、簫鼓、羌笛、絲桐、胡笳、橫笛、胡琴等。本文選取唐代不同時期有關音樂描寫的部分詩人作品，從詩歌創(chuàng)作背景、詩中音樂元素等方面對詩歌進行分析研究。

一、初唐時期王翰的《涼州詞》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王翰其人才華橫溢，個性放蕩不羈且曉知音律。作品《涼州詞》是王翰在軍營創(chuàng)作的，通過本首詩可知，琵琶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已經比較普及。這里的所指的琵琶應為由西域傳入中原的曲項琵琶，在隋唐之際，曲項琵琶不僅在上層社會和平民階層進行傳播發(fā)展，在軍隊中也流傳甚廣。史料記載，在兩軍對壘時，雙方互送東西，其中琵琶就作為饋贈之物。在這首詩中，琵琶聲可以作兩方面的理解，一是將軍在休戰(zhàn)時用以娛樂放松，達到愉悅身心功能的樂器。二是琵琶具有傳遞信號功能，在戰(zhàn)時傳遞緊急信號，振奮士氣。

二、盛唐時期的部分詩人及作品

（一）李頎的《聽安萬善吹觱篥歌》

南山截竹為觱篥，此樂本自龜茲出。

流傳漢地曲轉奇，涼州胡人為我吹。

傍鄰聞者多嘆息，遠客思鄉(xiāng)皆淚垂。

世人解聽不解賞，長飚風中自來往。

枯桑老柏寒颼飗，九雛鳴鳳亂啾啾。

龍吟虎嘯一時發(fā)，萬籟百泉相與秋。

忽然更作漁陽摻，黃云蕭條白日暗。

變調如聞楊柳春，上林繁花照眼新。

歲夜高堂列明燭，美酒一杯聲一曲。

這首詩作于明燭搖曳、杯酒交換的除夕之夜。詩人夜聽涼州胡人樂師、唐代篳篥吹奏名家——安萬善吹奏觱篥，因唐代教坊對篳篥的重視，使這一時期出現了如安萬善這樣技藝高超的名家。

觱篥亦作“篳篥”“悲篥”，又名“笳管”。詩人在首句提到“南山截竹為觱篥”指出樂器的原材料為竹制，上開八孔（前七后一），管口插有蘆制的哨子。漢代篳篥由西域傳入，詩中提到“流傳漢地曲轉奇，涼州胡人（指安萬善）為我吹”“此樂本自龜茲出”，而在宋莊季裕 《雞肋編》卷下記載：“篳篥本名悲篥，出於邊地，其聲悲亦然，邊人吹之，以驚中國馬焉。”《舊唐書·音樂志》載：“篳篥，本名悲篥，出于胡中，其聲悲。”這些記載都可以作為觱篥從西域傳入中土的明證。

（二）王維的《涼州郊外游望》

野老才三戶，邊村少四鄰。

婆娑依里社，簫鼓賽田神。

灑酒澆芻狗，焚香拜木人。

女巫紛屢舞，羅襪自生塵。

這首詩描寫的是王維于唐玄宗開元二十五年，河西任職期間在涼州（今甘肅省武威市）鄉(xiāng)村武威蓮花山游覽時所見聞的田家賽神、鄉(xiāng)民祭祀的活動場面。其中寫到在人口稀少的田野邊村舉辦盛大的祭祀活動，在祭壇前簫鼓奏樂。這里將音樂用作與神溝通的媒介，傳遞信號的工具，超越現實意義。詩中的“賽”意指向神祈福而后用祭祀來報答。

相同的作品還有《涼州賽神》，涼州城外少行人，百尺峰頭望虜塵。健兒擊鼓吹羌笛，共賽城東越騎神。這首詩也描寫了當時涼州地區(qū)在賽神之日歡快緊張、熱鬧非凡的場面。而這里參加賽神的人不是村民，而是戍守邊防的將士在賽神日以擊鼓吹羌笛來表達對城東主騎射神靈的祭祀，描繪出在軍中的生活情趣和娛樂活動。

三、中唐時期的部分詩人及作品

（一）李端的《胡騰兒》

胡騰身是涼州兒，肌膚如玉鼻如錐。

桐布輕衫前后卷，葡萄長帶一邊垂。

帳前跪作本音語，拾襟攪袖為君舞。

安西舊牧收淚看，洛下詞人抄曲與。

揚眉動目踏花氈，紅汗交流珠帽偏。

醉卻東傾又西倒，雙靴柔弱滿燈前。

環(huán)行急蹴皆應節(jié)，反手叉腰如卻月。

絲桐忽奏一曲終，嗚嗚畫角城頭發(fā)。

詩中描寫的舞蹈是由西域傳入的一種男子單人舞——胡騰舞。胡騰舞所用的音樂則是由橫笛、琵琶等絲竹樂器演奏的樂曲。詩中描寫舞蹈全程有絲桐伴奏，這里的絲桐，泛指胡騰舞的伴奏弦樂。在一些胡騰樂舞圖資料中看到，胡騰舞伴奏樂器一般有笛、琵琶、鈸、箜篌、細腰鼓、排簫（或底簫）、鼓掌、篳篥，不同地區(qū)樂器的組合不同。“胡騰舞”中的騰、踏、跳、躍，動作粗獷，節(jié)奏急促，加上飲酒的情景，動作更加突出，強化了該舞的地域特色，民間又稱“醉舞”。作為一種能夠展現男性陽剛之氣的舞蹈，胡騰舞曾在北方貴族中風靡一時。

（二）李益的《從軍北征》

天山雪后海風寒，橫笛偏吹行路難。

磧里征人三十萬，一時回首月中看。

李益，涼州姑臧（今甘肅武威市涼州區(qū)）人。詩中的橫笛也叫橫吹，用于軍中馬上吹奏的音樂。《文獻通考卷一百三十八·樂考十一》記載“大橫吹、小橫吹，并以竹為之，笛之類也。《律書·樂圖》云：橫吹，胡樂也。”定義上的橫吹有三種：一是樂器名，即橫笛，又名短簫；二是樂府曲名，用于軍中；三指演奏橫吹樂的樂隊。筆者認為在詩中所提到的橫吹更趨于樂器名，詩中道：“橫笛偏吹行路難”，《行路難》是一個聲情哀怨的笛曲。據《樂府解題》說，它的內容兼及“離別悲傷之意”。若詩中橫吹為軍中、馬上之樂，此處的橫吹應為一種曲名——橫吹曲。漢張騫通使西域時，得《摩訶兜勒》一曲，李延年更造新曲二十八解，作為軍中樂，馬上演奏。與詩中提到的《行路難》有相差之處，故橫吹作樂器之解。在詩后兩句之中說“磧里征人三十萬，一時回首月中看。”這兩句說明了悲情笛聲在軍中引起了共鳴，使戍邊戰(zhàn)士通過笛聲音樂勾起思歸之情，也表達了對戰(zhàn)爭的厭倦。

（三）劉禹錫的《與歌者米嘉榮》

唱得涼州意外聲，舊人唯數米嘉榮。

近來時世輕先輩，好染髭須事后生。

米嘉榮是唐代著名的歌唱家，自公元806到824年一直活躍在唐代舞臺上，其歌唱藝術傾倒京城，并被皇帝賞識，提拔為朝庭供奉。《太平廣記》卷104“米嘉榮”引唐盧言《盧氏雜說》：“歌曲之妙其來久矣，元和中，國樂有米嘉榮、何戡。近有陳不嫌，不嫌子意奴。一二十年來，絕不聞善唱。”世人稱贊他的演唱能“沖斷行云直入天”。

詩中的《涼州》是曲調名，原是涼州民歌，由唐玄宗時的西涼府都督郭知運進獻朝廷。據記載，《涼州》在唐代宮廷中演出時，有人反對，說能引起“悖動之事”“播遷之禍”，但也有人大聲歡呼。可見，《涼州》是具有意外之聲、奇特之調的曲子。那么“涼州”奇特之處在于哪里？《涼州》曲并非《西涼樂》，宋李上交《近事會元》說：“《西涼》自西涼，《涼州》自涼州，亦兩不相涉也。”王國維做了詳細說明：“自（西涼樂）為樂部總名，而涼州為曲名。《西涼樂》始于呂光，而《涼州》則由唐明皇元六年由西涼都督郭知運所進”。《新唐書·禮樂志》載：“涼州曲，其聲本宮調，有大遍，小遍。”自唐朝唐玄宗開元年，涼州曲深受喜愛，由原來的單一宮調變成數個宮調，直至南宋，《涼州曲》有七個宮調，以至于到后來，后人已不知道《涼州》曲原來是什么宮調，可見《涼州》曲調的復雜。

四、中唐時期杜牧的《河湟》

元載相公曾借箸，憲宗皇帝亦留神。

旋見衣冠就東市，忽遺弓劍不西巡。

牧羊驅馬雖戎服，白發(fā)丹心盡漢臣。

唯有涼州歌舞曲， 流傳天下樂閑人。

詩歌中寫道涼州歌舞曲，《唐書·禮樂志》中記載：“天寶樂曲皆以邊地名”，這里的涼州歌舞曲應指“西涼樂”，歐陽予倩先生在文論中表示“‘西涼樂從音樂內容上劃分，有狹義與廣義之分。狹義的《西涼樂》是對隋、唐《七部樂》《九部樂》《十部樂》中‘西涼樂部的專稱。廣義的‘西涼樂是泛指具有西涼地方風格的樂舞，也就是揉合了中原與西域樂舞而形成的具有西涼特色的樂舞。”涼州地處多民族交匯之地，俗好音樂歌舞，所創(chuàng)制的涼州曲舞風靡天下。涼州樂舞的形成不僅僅是在涼州多民族樂舞的融合，融匯了中原漢族樂舞和西域（包括印度）樂舞中的精華，經過加工、改造、提煉而形成的，不僅是西北樂舞的代表，也是中原王朝樂舞中的精華。

杜牧的另一首詩《今皇帝陛下一詔征兵不日功集河湟諸郡次第歸》：

捷書皆應睿謀期，十萬曾無一鏃遺。

漢武慚夸朔方地，宣王休道太原師。

威加塞外寒來早，恩入河源凍合遲。

聽取滿城歌舞曲，涼州聲韻喜參差。

據《杜牧年譜》，此詩乃大中三年（849）所作。其年二月，吐蕃內亂，為吐蕃所占的秦、原、安樂三州及石門等七關的人民起義歸唐。八月，河隴百姓一千馀人來長安，宣宗登延喜樓接見。百姓歡呼雀躍，脫去胡服，換上漢裝，歡者皆呼“萬歲”。涼州聲韻，指涼州音樂，可以看出當時西北人民對于失地收復的喜悅，紛紛唱起了《涼州曲》，也說明了《涼州曲》在當時被廣泛流傳。

中國古代文學作品尤其是唐代詩歌中，有大量的有關音樂元素的描寫，這些詩歌既通過相關音樂元素的描寫豐富了詩歌內容，又極大地增強了詩歌的感染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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