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飛，留住你的就是夢想與激情

李欣陽

2017年7月28日，中央軍委頒授“八一勛章”和授予榮譽稱號儀式在京隆重舉行。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向“八一勛章”獲得者頒授勛章和證書，向獲得榮譽稱號的單位頒授獎旗。李中華等十名獲得“八一勛章”的同志依次上前，習近平為他們佩掛勛章、頒發證書，同他們親切握手、合影留念。

今年八一前夕，“八一勛章”獲得者、“英雄試飛員”李中華來到中國商飛，為廣大干部職工奉上《飛揚激情問道空天》的演講。之后，李中華接受了記者的獨家專訪。

“英雄試飛員”煉成秘笈

在中國商飛試飛中心浦東基地的指揮大廳，記者見到了剛剛參觀完C919大型客機102架機的李中華。一照面，李中華就興奮地豎起大拇指：“這次現場近距離感受C919，確實覺得這個大飛機比我想象得還要大。結構的精致程度，對一些細節的關注，對核心關鍵部位的把握，對于安全質量問題的思考，都非常的深入。”

2017年5月5日，C919大型客機首飛成功。在那樣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李中華全程觀看了首飛現場直播。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一年多，但回想起當時的場景，李中華仍激動地說：“這型飛機太牽動人心，太令人鼓舞，國家航空的發展讓我們倍感自豪，幾代航空人為之奮斗的理想終于實現了。”

一直以來，李中華都有翱翔藍天的夢想，不僅僅是想要圓夢C919國產大型客機，更是早在他事業起步之前，這個夢想就已經扎根在他心里。

李中華微笑著對記者說：“我能夠成長為一個試飛員，在試飛工作中作出一點自己的貢獻，得益于我受過良好的教育。”李中華的父親是抗美援朝老戰士，自小李中華從父親口中認識到飛機在戰場上的重要性，就有了走近先進飛機的夢想。為了這個夢，高考時他堅持報考南京航空航天大學，畢業后進入空軍。

1988年，李中華駕駛殲-6戰斗機攔截一架進入我國領空的大型客運機，卻因油量不足無功而返。這件事帶給李中華極大的觸動，此后，他克服重重阻力成為了一名空軍試飛員，投身到中國軍機研制第一線。

進入試飛部隊后，李中華先后三次赴俄羅斯國家試飛員學校培訓學習。三次赴俄，李中華克服了語言難關，進行了先進的理論學習和尖端項目的實踐訓練，還在第三次赴俄期間征服了“眼鏡蛇”機動。“眼鏡蛇”機動是世界頂尖級飛行員夢寐以求的驚險目標，即使是在俄羅斯，也只有屈指可數的幾位資深試飛員才可以完成。

經過充分的準備后，李中華與“眼鏡蛇”過招的這天到來了。當天，由他駕駛的蘇-27戰機如利箭一般射入藍天。在8000米指定空域，李中華冷靜有序地開始了操作。關閉限制器，斷開飛機電傳操縱系統，拉桿，當飛機抬起機頭約20度時，再猛地將駕駛桿抱在懷里。

一連串的動作之后，機頭猛然抬起，李中華被強大的重力加速度壓向座位。此時飛機頭部仰起，尾部向前沖去，機身仰面朝天亮出雪白的機腹，整個過程只有四五秒時間，“眼鏡蛇”機動成功了！但李中華對自己的首次操作并不滿意，他駕駛蘇-27飛機從高度8000米一直飛到1000米，重復進行了6次“眼鏡蛇”機動。李中華成為中國掌握“眼鏡蛇”動作的第一人。

專業的背景、堅定的意志、組織的不斷培養以及在試飛過程中的各種歷練，讓李中華一步步成長為一名“英雄試飛員”。

“如果能有機會，始終能跟航空發展的最前沿站在一起，帶著自己的夢想去飛行、去實踐，是一件特別幸福的事，”李中華感嘆道，“我特別幸運地趕上了國家航空發展最好的時期，是國家和行業對航空的高度重視讓我得到了機遇和展示的空間。感謝國家的培養，感謝軍隊的培養，感謝時代提供的機會。”

試飛員應該是一個研究者

要成為一個優秀的試飛員要具備很多頂尖的素質，但其中最重要的，當屬在面對危險時的冷靜和處置能力。

2005年5月20日，很多人說，這是一個天佑李中華的日子。當天，李中華和戰友梁劍峰駕駛國產的三軸變穩飛機，進行飛行員誘發振蕩的體驗飛行。

三軸變穩飛機是一架堪稱“國寶”的飛機，是中國航空界引以為豪的首架空中模擬飛行試驗機。它可以模擬各類戰斗機、轟炸機和運輸機的空中動態特性，被譽為“空中實驗室”。當時，世界上只有美、英、法、俄和我國有這種飛機，中國也只有1架。

意外就發生在李中華和梁劍鋒以高度500米、速度270公里飛向機場準備著陸的過程中。突然間，變穩系統告警，電傳系統發生故障，飛機在一瞬間就滾轉倒扣過來，沖向地面。

“飛機不行了！”梁劍峰失聲喊道。這時，后艙傳來李中華鎮定的聲音：“別動，我來！”李中華當時的想法就是趕緊把飛機改平，可是壓桿、蹬舵，飛機沒有任何反應。緊接著李中華按下了駕駛桿上的應急切斷按鈕，但是飛機還是沒有反應。接著他又把變穩系統的電源關閉了，飛機依然沒有反應。

這時，飛機已經急劇降至200米。座艙內，李中華和梁劍峰被倒扣在飛機里，麥田、村莊、溝坎，像一張五彩斑斕的巨網疾速撲來，轉眼就要吞噬飛機。

生死關頭，李中華沉著冷靜，掙扎著騰出右手，一把抹下，將座艙側面的3個電門全部關閉！這一抹，飛機好像是被“點穴”一般，立即響應了操縱。李中華毫不遲疑，迅速將倒扣的飛機翻轉過來。猛加油門，飛機沖出死亡線，躍上天空。

12時26分，飛機輕盈地降落在跑道上。30分鐘后，李中華又鎮定地開始了另一項試飛任務。

談完這段經歷，李中華用手示意飛機當時翻轉倒扣的運動狀態說：“真的幸運，如果當時計算機給的是翻轉加升空的錯誤信號，那根本就不會有這一系列操作，飛機就直接墜地了。”

這就是試飛員，飛最新型的飛機，做最驚險的動作，出最有分量的結論，并且隨時要與死神擦肩而過。

當記者問到，試飛員在工作中除了擁有面對危險時的冷靜和處置能力，還要具備怎樣的素質要求？李中華給出了這樣的答案，“優秀的試飛員，心中要有自己的黨、國家和民族。”李中華舉例說：“就像中國商飛承載的大飛機事業。如果試飛員、科研人員和所有奮戰在大飛機事業一線的工作人員心中，不知道這型大飛機對我們國家、民族的分量，不知道大飛機在中國強國過程中的形象展示的意義，可能就會缺少很多精神上的激勵。所以，心中有黨、國家和民族是一個優秀試飛員必備的精神要求。”

“從技術方面來講，要具備專業的理論知識和嫻熟的駕駛技術。”談到這個話題，作為新一代專家型、學者型試飛員，李中華結合自身經驗提出：“試飛員應該是一個研究者。我建議，應該讓試飛員全程參與飛機的設計、研發以及改裝階段，多角度、全方位地熟悉飛機。”在李中華看來，只有完全熟悉飛機，才能夠在完成試飛任務之后，給試飛工程師、設計師提出有效的建議，幫助飛機不斷完善。

1997年9月24日，李中華參與一次重要的試飛任務。當飛機著陸前下降到距地面只有一兩米的高度時，坐在前艙的李中華輕輕帶桿，想將飛機改平，可機頭卻一下揚了起來，李中華急忙輕輕推桿，這時飛機又反應強烈地一下把機頭低了下去。李中華發現飛機在自己的反復修正下，飛行姿態不僅沒有按照他的意圖修正好，反而像一只風浪中的小船，在跑道的上空顛簸起來，而且幅度絲毫沒有減小的趨勢。

PIO（飛行員誘發振蕩），這是電傳飛機常見的一種非常容易危及飛行安全的危險狀態，而且又是在距離地面如此近的距離。李中華迅速準確地作出了判斷，并果斷地告訴后艙的戰友，讓他切斷變穩系統，用原機的操縱系統復飛。

飛機著陸后，李中華提出該型飛機的縱向操縱增益過大，操縱起來過于敏感，建議設計人員至少將增益減少三分之一。一開始，這個建議并沒有得到設計人員的肯定，他們認為操縱靈活正是這種飛機的優點所在。但經過整整兩天的激烈討論和地面模擬實驗，最終，李中華的建議被采納，設計師最終將增益減少了40%。

保護好曾經的激情與夢想

記者眼中的李中華，留著頭發根根直立的小平頭，并不特別高大強壯，但是身材精干，雙目有神，溫和謙遜又在行動中帶出軍人特有的颯爽氣息。作為鼎鼎大名的“八一勛章”獲得者、“英雄試飛員”，在“英雄”稱號的背后，李中華更像是一位品格高尚、學識淵博的學者。

退休接近兩年，李中華依然奮戰在航空科普、航空教育事業上。走進各大高校、中小學和各個單位，進行科普、教育和工作指導。

如今，年輕人中間流行著一句話：每逢佳節胖三斤，但已退休快兩年的李中華，和他在試飛部隊時的照片相比，幾乎沒有體形上的差別，是因為李中華仍然在按照試飛員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他不但將自己的身體狀態完美保持，更仍像在部隊一樣每天早上堅持跑步一小時，為任務時刻準備著。

李中華笑笑說：“我根據自己的身高，把體重控制在65千克，這些年來，體重數值波動沒有超過500克。我認為，這是自己身體的最理想狀態，讓我有充沛的精力和體力去應對高難度、高風險、高強度的任務。如果祖國有需要，我可以隨時執行任務。其實也是已經養成了一種習慣。”

李中華從事科研試飛23年，多次駕駛我國先進軍機進行高難度試飛任務。作為中國商飛試飛中心的特聘專家，李中華在高風險科目試飛、探索飛機性能邊界、處置特情、試飛風險把控等方面都有著豐富的經驗。

值得一提的是，李中華和C919大型客機型號總設計師吳光輝是校友，兩人之間交流頗多。李中華說：“在這些年的交流中，我能從吳光輝的身上感受到中國商飛人心中那份奮斗的精神和對事業的執著。”

當談到自己的心愿，李中華馬上表示：“希望能夠早日坐上我們自己國家的大型飛機，圓我一個夢。”

當前，中國商飛正為實現建黨百年目標擼起袖子加油干，為實現習總書記囑托，不忘初心、砥礪前行。在這樣一個蓬勃向上的集體中，青年職工占據了很高的比例。看到這些年輕的面孔，李中華不禁發出感慨：“請保護好曾經的激情與夢想，在這個選擇的時代，成功依然需要堅守。”

他說：“在中國商飛奮斗的這些年輕人，他們做著大飛機系統內方方面面的工作，每個人都保持著自己的一腔激情，有自己的夢想。”

李中華結合自己過去所走過的路，對中國商飛青年職工鼓勵道：“夢想和激情在成長過程中往往會經受挫折的考驗。受到挫折，是否能保持自己那份初衷？是不是還能堅持走下去？我認為，在這個有這么多機會供你選擇的時代，當很多機遇向你招手的時候，什么東西能夠留住你，就是你的夢想和激情。年輕人時刻不能忘了，當初你為什么選擇了航空，為什么選擇跟大飛機融為一體。即使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在這份偉大的事業中發揮核心作用，但依然能夠組成團隊的力量，跟大飛機、跟我們的祖國，共同走向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