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信之

韓羽

一友人求得方成新畫鐘馗，要我題跋，寫了如下幾句話：

“鐘馗捉鬼，唐明皇嘗夢見之，詔吳道子畫其像。自古迄今，畫不完的鐘馗，捉不完的鬼。到底鐘馗厲害，還是小鬼厲害？丁酉夏，百歲老人方成畫鐘馗，八十七歲小韓涂鴉湊趣。”

清人顧炎武考證過，鐘馗實乃“終葵”。終葵，椎也。類似槌子，用以逐鬼。以訛傳訛，至沈存中《補(bǔ)筆談》，由物一變而為人。云唐時人，能捕鬼，玄宗嘗夢見之。無稽之談，“未必然也”。

言者諄諄，聽者藐藐，人們偏偏相信唐明皇。何以故？蓋人民之所愿望者，縱使不是真人真事，寄托之泥塑木偶，不亦聊勝于無，何況“假作真時真亦假”乎！

漫畫家徐鵬飛新出一畫冊。莫非出之同樣心情，而情有獨“鐘”？

鵬飛畫鐘馗，有點像似現(xiàn)下攝影的“偷拍”。鐘馗隸屬鬼籍而又混跡人間，當(dāng)必也有人的趨利避害、喬妝作式的本能。這一偷拍，乘其不備而窺之，那“本能”也就曝了光。

先看閃光點，“干活不用賞，全憑好思想，只要鬼還在，鐘馗不離崗”。豪言壯語，擲地有聲，好一個打鬼英雄也。

調(diào)門忽地低了，“越抓鬼越多，越捉鬼越大，百思不得解，老鐘有點怕”。面對“百思不得解”的龐然大物能不悚然而懼，老鐘實話實說，坦誠得令人愛煞。

還有更撓頭的哩，“鐘馗瀟灑在陰間，步入陽世心茫然，陰府惡鬼不足懼，世上小人最難纏”。鐘馗捉鬼，捉來捉去，終于明白了人比鬼還可怕。知乎知乎，小人之智，遠(yuǎn)勝君子，給你擺個“無物之陣”，使之無所用其力。拔劍一茫然，奈何奈何！

哇哈！“迎風(fēng)戶半開”乎？“陰府不好，陽世不妙，何處凈土，醉鄉(xiāng)找找。”豈料剛一閃念，如妻妾之爭寵，“滿庭佳釀?chuàng)浔窍悖际切」硭偷亩Y”。鐘馗再傻，也不會把“小鬼送的禮”嚷嚷出來。實系出之“偷拍”，而窺其心中之秘。入醉鄉(xiāng)歟？抑不入醉鄉(xiāng)歟？

到底鐘馗厲害，還是小鬼厲害？于畫筆毫端可見蛛絲馬跡。鐘馗固然厲害，小鬼也不是省油的燈。雖然“不管黑貓白貓能逮住耗子的就是好貓”，但也別忘了“不管黑耗子白耗子能不被貓逮住的就是好耗子”。形格勢禁，出之多種緣由，既有逮住了耗子的貓，也會有沒被貓逮住的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