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短雜文小輯

紅處成灰

醬香老范

清代篆刻大師鄧石如有方閑章———“十分紅處便成灰”。爐中燃燒之炭，雖一時很紅，但很快便成灰燼。某些搞藝術的人亦如此，雖一度大紅大紫，但不久就“紅處成灰”，如過眼云煙。

石濤說：“畫事有彼時轟雷震耳，而后世絕不聞問者?！迸颂靿垡么苏Z時感慨：“時下少年，誰能于此有所警惕？”這個“時下”，其實一直延及當今。叔本華說：“各個時代都有兩種文學，彼此平行，互不相涉。一種是真的，一種則似真實假。前一種成長為永存的文學……后一種由那些靠藝術或詩混飯吃的人們所推動?！?/p>

“紅處成灰”之現象，古今中外文藝界概莫能免。想想我們每年出的成千上萬部作品，有多少是虛幻的泡沫？

窮骨頭

瘦茶

一位好朋友字寫得好，就請她替我寫了曾國藩的一聯：養活一團春意思，撐起兩根窮骨頭。我喜歡這兩句話，偶一展玩，便有感慨。

人已窮矣，再不將骨頭撐起來，人家更看不起你了。撐不起來，只是一副賤骨頭，撐得起來，便可成朗朗風骨。胸中又養得一團春意思，溫溫煦煦活活潑潑。做人做到此處，可以走得出去了，可以見得世人了，不但人家看著體面，自己看自己也舒服。

不必對立

若水

蘇東坡說：“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薄谰盀檠?，他有杭州西湖的蘇堤春曉；吃喝是俗，他有舌尖上的東坡肘子……大俗大雅在他身上統一了。由此想到，很多東西，一定不要人為地對立起來，比如網絡文學和傳統文學、網劇和電視劇，還有游玩和學習……

拒吃特供

水如許

唐初名相婁師德，做兵部尚書時巡察并州，在某驛站與隨從縣令一起吃飯時，發現自己碗里的飯白而細，而他人的飯卻黑而粗，就問驛長。驛長惶恐回答，倉促間沒能準備更多浙米。婁說：有倉促的客人，沒有倉促的主人嘛，吃粗飯有什么關系！便令換粗飯來吃。這位古代高官的覺悟如何？

敢言

馬斗全

讀陸游《老學庵筆記》，有這樣一樁趣事：南宋有個叫毛德昭的文人，苦學，至廢寢忘食，經綸滿腹，性喜大罵而談。紹興初年，皇上召去想聽其高論，他對皇上直諫無所忌諱。平時對客議時事，更是言語鋒利不讓人，所以沒人敢與其交談。

毛德昭后來到臨安參加省試，當時秦檜當國，多次以言罪人，人們都很害怕，不敢隨便講話。有個叫唐錫永的，在朝天門茶館遇見毛德昭，便坐到毛身旁，附耳低聲道：君素稱敢言，不知認為秦太師怎么樣？毛德昭聞之大驚失色，立即起身捂住耳朵，連喊“放屁放屁”，快步離去，追也追不上。

原來毛德昭的所謂敢言，是知道說了沒事的時候敢言，而碰上會治他罪的主兒，是絕對不敢多說半句的。

通情理

銘宸

武則天時，任命的官員極多。時人諷刺：御史、拾遺、評事等官都可車載斗量。有書生作詩嘲諷：“評事不讀律，博士不尋章。面糊存撫使，瞇目圣神皇。”這就連女皇也罵了。有御史就把書生抓來要嚴懲。武則天笑著說：只要你們這些官不濫，何必怕天下人非議，快放了他！

劫后重生

紫軍

豐子愷的畫風平和而詼諧，帶有至性深情，還包含著生活哲理。

在1962年上海文代會上，豐子愷作過一個簡短的發言。他認為，對待藝術，不應像用大剪刀剪冬青樹那樣，強求一律，也應允許小花、無名花開放。三個月后又寫了篇短文《阿咪》，文中講了些心里話，并附有插圖。他的講話和作品，不久便被批為“毒草”。如《船里看春景》，因在水里畫了桃花的倒影，就成了“攻擊人民公社”的罪證，豐子愷身心受到嚴重摧殘，至1970年，終患重病臥床。然康復后，仍操筆繼續作畫與翻譯。

一句話的溫暖

張雨

大作家屠格涅夫一次在街上被一個老乞丐擋住去路。老人伸出通紅的、腫脹的、骯臟的手，呻吟著向他求援?？墒峭栏衲蛎樯砩纤械目诖B一枚硬幣都沒有發現。屠格涅夫懷著愧疚之情，握住老人通紅、腫脹的手，說道：“別見怪，兄弟，我身上一無所有。”那個乞丐聽后，動情地說：“哪里的話，兄弟，就這也應謝謝你啦，這也是周濟啊！”

人的需要是多方面的，除物質的需要之外，精神的需要也是斷不可少的，人際間的理解與尊重便是其中之一。有時，說一聲“請”“謝謝”“對不起”或一句其他簡單的話語，就能令人心滿意足，讓人感受到溫暖。

要做人中人

程保平

陶行知先生說，不做人上人，不做人下人，要做人中人。至真至善，我引為箴言。人中人不惦記人，也不被人惦記，不欺人，也不被人欺。

然而，人中人也不容易做。首先是位置，要有房子，有家庭，有一份養家的收入。沒有這個基礎，人就像燈泡，上不巴天，下不巴地，懸在空中不踏實。

其次，要習慣自己的事情自己辦。人中人沒有特權，不論好辦、難辦，喜歡、厭惡，事無巨細，都要自己動手做。一些事情因為牽涉到別人，有時候還要放得下架子，厚得住臉皮，忍得住怨氣。

再次，要有凡人視角，將心比心，推己及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留一份真誠與寧靜，逍遙于巷閭間，縱情于山水中，在有限的時光中享受“在”的快樂，也是一份難得可貴的事情。

徹悟

晨曦

宋代文人頗具特點：司馬光、王安石、范仲淹、蘇軾，大都經過宦海沉浮，但仍灑脫地面對生活。原因何在？原來在其看來，財路、仕途不是全部人生。他們還有讓自己沉浸的生活———在柴米油鹽與琴棋書畫中，人自然變得淡泊安然。當下人感覺茫然失措，大概沒有蘇軾們對人生真意的徹悟。

挾潔癖以凌人

南臺人

木心說：“好人的世界，總有一種糊涂。”《農夫與蛇》的故事可謂典型。不過，好人的糊涂常是寬厚忠恕之心性使然；而壞人犯糊涂，是裝糊涂，是厚黑學的運用。

人都會犯錯誤，好人犯錯誤，不抱損人的動機，但人們卻不容忍好人偶爾犯錯。壞人做了九件壞事后做一件好事，便是“浪子回頭金不換”，滿堂“點贊”。好人做了九件好事而犯一次錯，就成了“性本惡”的壞人，聲討蜂起。難怪有人感嘆：“做壞人劃算，做好人高危?！焙萌说膬r值倘因其一時糊涂而被全盤否定，原因必如木心所說：“每有俗子挾潔癖以凌人，外厲內臟也?！绷詈萌瞬缓牡纳鐣攀呛蒙鐣?。

事與愿違

柯云路

人的煩惱大多因為“事與愿違”。想年輕健康，卻要面對老病死；想親人團聚，卻要愛別離；想成功發達，卻所求不得。

事與愿違，可能是努力不夠，可再努力；可能是因為方法不對，可改進方法；還常?？赡苁且驗樵竿旧聿缓蠈嶋H———不是“事與愿違”，而是“愿與事違”，是愿望本身錯了。

錯誤的愿望即是“貪圖”。這時只能放下貪圖，放下錯誤的愿望和執著。這才是許多解脫的開始。

認真

江北漢

巴金先生應該是現當代文壇上對自己發表過的作品修改得最多的作家了。《家》這部巨著是他年輕時所作的一部小說，對這部小說一次次不厭其煩地修改，幾乎伴隨了他的大半生。他說他要把最好的精神食糧獻給讀者，可見其認真。

孫犁先生卻聲明“從來不修改過去所寫的文字”，“以存當日面貌”。年少的懵懂，可能幼稚卻也可愛；不悔少作，將真純和盤托出，也是一種極其可貴的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