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的幸福

莫小米

我居住的老小區，不說貧民區吧，至少是平民區。

我是18幢。17幢有對夫妻，嗓門都奇大，輕輕地說存單密碼，這邊都能聽得見。

男人一定當過兵。夏夜幾乎每個傍晚，他都要唱歌，《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學習雷鋒好榜樣》《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每個音都跑得不知所終，每一個節拍卻都準確無比，估計他一邊唱一邊腦海里還踩著正步。歌詞記得很牢，一首《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八段歌詞從不混淆。

他老婆會不會嫌煩？怎么會？老婆很崇拜他，他說一句冷笑話，她總是哈哈哈笑得無比響亮。

樓上住著一對母女，本來是四口之家，爺爺病逝不久，父親也中年去世，無業的母親只好租了露天夜市的攤位，賣服裝雜物，白天要進貨。女兒勉強把高中讀完，上不起大學，一邊自學大專課程，一邊幫母親做夜市生意。

常常能聽見她們在樓道里響亮的笑聲，包括下雨的夜晚。一年四季，她們從沒時間玩，沒節假日，唯有趁下雨，沒法設攤的晚上出去逛街。有次被我遇見，她們一人一把傘，慢悠悠地，踩著水，說說笑笑，不像是趕路，也不是鍛煉。每次雨夜逛街，她們都開心極了。

老小區外來人員也多。有對年輕夫妻，租沿街房開了家生鮮蔬菜店，男人進貨女人看秤收錢，小孩用布兜背肩上。后來生意做大添了人手，是老板娘的姐妹親戚吧，看上去都是一個相貌，還買了輛車進貨。

去年孩子滿地跑的時候，老板娘肚皮又鼓起來了。他們租下了隔壁鹵味店的門面，引進雞鴨魚肉品種。

老板娘的肚子眼看著像個球了，還是坐在那里收錢，直到農歷臘月二十幾才回家生孩子，過了正月十五就抱著兒子來開張了，算一算還沒有足月。她男人相貌堂堂，她向來黑瘦不起眼，生了兒子之后，竟白胖起來，好看許多。兩夫妻喜氣洋洋，向老顧客的菜袋子里塞水果糖。

小店從早到晚都很忙。這天路過，見小夫妻雙雙蹲在臨街的檐下，兩個人緊挨著，你的頭側向我，我的頭側向你，竊竊私語，時而笑出聲來，喧鬧的市聲全在身后。

我要說他們幸福，你也許說我矯情。我也知道他們很艱辛很不易，生活甚至生存都有很多難處，但至少，那一刻的幸福，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