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母親不欠你

高明昌

村上有一戶人家，母親七十多歲了。十年前，這位母親的丈夫中風了，時隔一個月，兒子也中風了，家里一下子有了兩個病人，都不會說話，但都會吃喝拉撒。母親里里外外跑出走進，天天侍奉著眼前的兩位親人，一晃已經十年了。

十年后，兒子有了些知覺，第一反應，是眼眶里有了淚水。眼淚為誰而流？為母親。是的，老母親是應該兒子侍奉的、贍養的、敬孝的，可現在反而讓母親愛著、忙著，也累著。母親每天的任務就是給兒子擦身、按摩、洗衣、換衣、喂藥喂飯，最臟、最累的都做了。那時的兒子總是淚流滿面，母親一邊忙，一邊勸導兒子：男人家呀，哭啥？娘是兒子的，兒子是娘的，應該做的！

有一天，兒子突然嘴唇會咂巴了，也出現了嗯嗯嗚嗚的聲音，像一兩歲孩子的學舌。母親大喜，告訴左鄰右舍，我去探望，發現其實兒子只會嘰哩哇啦，詞眼一個也聽不清。啊啊嗚嗚地交流了半天，半天里我只聽懂他一兩句話，大概意思是：我要活著，活著了母親就開心。第二句話的意思是：自己生病痛苦，母親服侍病人全是辛苦。

我出來后，心里無法平靜，“活著了母親就開心”的話一直在腦子里盤旋。我想了很多，突然想到了海子，還把海子的“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詩句背了一遍。

海子自殺了，這個叫做查海生的孩子在另一個世界里安然無恙。一死百了，無念人生。他母親呢？在鄉下的淅淅瀝瀝雨聲里，母親哭她的兒子，呼喚兒子回來看看她，直到哭干了眼淚，哭瞎了雙眼。經久的歲月里，皸裂的唇間呼喚的是孩子的乳名，痛苦的心間纏繞的是孩子的靈魂。

做兒子的有責任和義務好好活著，因為好好活著就是愛母親。

所有的自殺都是有道理的。但對于母親，我們應該毫無商量地告訴你：這個世界，至少，母親不欠你。所以，在母親面前，人們沒有資格戕害她給予的寶貴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