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海龍
【摘 要】 業力思想是佛教的一個重要思想,其認為人的活動具有一定的力量,在不未來對人生產生影響,此力量稱之為業力。但由學者認為既然無我就不應該存在造業主體和受業主體,因此佛家業力論思想和無我觀存著一定矛盾。本文認為這種觀點是對于佛教思想的誤解,業力論和無我觀在佛家思想體系內是相互融洽的。
【關鍵詞】 無我觀 業力 自作自受
一、佛家關于業的含義
“業”,梵語“羯磨”(karma),直譯為造作,其詞根√kr表示行為,而詞尾-man則表示擁有,業(karma)的字面意思即是人的身、語、意的種種行為擁有某種力量,在行為結束以后會對未來產生某種影響,約束人、壓迫人,在因緣具足之時感召果報,使人不得不接受行為所帶來的結果。業力思想并非佛家的獨創,早在《奧義書》時代就古印度就成形成了關于輪回和業力的完整理論體系。古印度諸多思想流派,除了唯物主義的順世論,無論是繼承《吠陀》思想的勝論派、數論派,還是反對《吠陀》思想的佛教、耆那教等,都普遍相信輪回和業力因果。這些思想體系的關于業的看法都是和有“我”的思想相結合而成立。其都認為在業力產生和受報的過程中存在一個不變的“自我”。這個自我就是靈魂,各個思想流派其具有永恒不變、不必依托于其他事物存在并且自身不可分解、可以自作主宰等三大特征。由這個主體來作為業的造作者和業的承擔者,因此業是自作自受。而所謂的輪回是由業來造作,即是此不變主體在業的推動之下從一個肉體轉移到另一個肉體,如同人從一個房子中走出走進另一個房子。
但是業力論思想一旦和佛教的無我觀結合在一起在表面上就會產生巨大張力。佛教強調“諸法無我”, 并不存在一個“我”來造業,也不存在一個“我”來受業。那么既然無我,那么又是誰在作業?誰在受業?如何保證作業主體和受業主體的同一性,從而讓業力是自作自受不是自作他受?此為本文所討論的問題。
二、佛教的無我觀
佛教強調無我,說的是佛家認為并不存在一個固定不變的靈魂。各思想流派認為的那種不必依托于其他事物存在并且自身不可分解、永恒不變、可以自作主宰的自我實際上是不存在的,只是想象的產物。
首先,人是具有可分性的。所謂的人,并非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而是可以劃分成色、受、想、行、識等五蘊,其中色是構成我的物質要素,受、想、行、識是構成我的精神要素。五蘊都不能稱得上“我”,如色蘊為我,那么我將僅僅是一具肉身。如受蘊為我,那么我將僅僅是一堆感受。近代有論述以記憶的人格同一性為自我的本質者,此亦非理。一者,人的記憶是時刻變化遺忘的,張三今日記得自己三歲時的記憶為張三,難道明日張三將三歲時的記憶忘記就不是張三了嗎?張三本身性格內向,可能忽然會變成一個能言善語者,這時難道張三就不是本人了嗎?此與世間相繆。二者,若記憶為我,那么存在一份記憶有一個“我”,假使講此記憶提取出來,在電腦里面復制為三份,那么就存在三個“我”了嗎?此亦與世間相繆,故五蘊無我。而人就是由五蘊構成,離開五蘊并不單獨存在一個叫做“我”的東西,故離五蘊無我。正如佛教中常用的一個比喻,一輛車子由車輪、車身、把手組成,單獨的一個車輪、車身都不能稱之為車子,但是離開了車輪、車身、把手也不存一個叫做車子的物體。人亦如是,即五蘊無我、離五蘊亦無我。
其次,人并不是永恒不變的。張三此人,年幼時是一個牙牙學語的孩子,逐漸成長為一個玉樹臨風的公子,后又老成一個發禿齒豁的老頭。如果存在一個“我”,那么是這個牙牙學語的孩子是張三,還是那個發禿齒豁的老頭為張三呢?此僅僅是在人的一期生命中談我,如果涉及多期生命,前生的張三是一只雄壯的猛虎,今生的張三變成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來世的張三卻又變成了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如果存在一個“我”,那么究竟是那只猛虎是“我”,還是那個壯漢為“我”,或者是嬌滴滴的娘子為“我”。
最后,人是具有不自主性的。如果自我可以自作主宰,那么我應該是可以決定自身狀態、性質,我想高就高、想壯就壯、想漂亮就漂亮,世間就不應該有丑陋、疾病,但事實恰好與之相反,人一直處于自身的不自由之中,不能隨心所欲的決定自身的狀態、屬性。
以上三點可以說明,人并不存在一個不變的自我。
三、業力的自作自受
同時還強調業力是自作自受的,即使像至親如父母、子女也不能互相代替承受業報。佛經中很多地方都論述了業的自作自受,如《般泥洹經》中說:“夫志行命三者相須,所作好惡,身自當之;父作不善,子不代受,子作不善,父亦不受,善自獲福,惡自受殃?!薄斗鹫f無量壽經》中說:“天地之間五道分明,恢廓窈冥浩浩茫茫,善惡報應禍福相承,身自當之無誰代者?!薄独銍澜洝氛f:“如是惡業本自發明,非從天降亦非地出亦非人與,自妄所招還自來受?!贝酥校瑯I都是自作自受,業所帶來的異熟都最終會歸結到行為主體身上。而說業自作他受,或是意味著由親人、家族等關系親密的人承受業力,如儒家常說的:“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惡之家必有余殃”,或是由和行為主體無關的他人承受業力,這在佛家看來都是不妥當的。在佛家看來,個人行為所造的業雖然亦會對他人造成影響,但是最終的異熟只會由自己承擔。
這里還需要解答的一個問題是佛教既然說無我,那么如何保證造業主體和受業主體的同一性,自作自受中所謂的自我指的又是什么?對此佛教的回答是五蘊和合中雖然沒有不變的自我,但是人身心相似相續,過去狀態、現在的狀態和未來的狀態中彼此存在聯系,故佛就世人稱相似相續者為同一人、同一物的習慣,說業是自作自受。如《優婆塞戒經》中說:“譬如置毒乳中,至醍醐時故能殺人,乳時異故,醍醐亦異,雖復有異次第而生,相似不斷,故能害人。五陰亦爾,雖復有異,次第而生,相似不斷?!奔匆驗楸娚宰晕覟橹行?,有一個造業的人格主體假立為我,這個“我”所做的業只能由自己及自己五蘊相續的主體承擔,就像飲食、睡眠不能由他人代替。舉個例子,張三壯年時候殺人,待年老之時才能被抓住判刑,世人不會說現在這個耄耋之年的老頭不是年輕時曾經殺人的張三。生前的念念生滅相續如此,死后的生死相續亦是如是,身為人類的張三來世投胎轉世成為一頭牛,雖然一者為人一者為牛,但是來世的牛是今生的張三身心相續而生,在世俗意義上可以假說為一,牛因此需要承擔張三殺人的異熟。
結 語
總結而言,佛教無我說業力論和其他宗教有我說業力論的區別是,有我說的業力論,把“我”當作了一個獨存不變的東西,由業推動這個“我”進行輪回,享受一次次業報。此中,“我”就如同乘客,業如同火車,果報如同站點,業將“我”運輸到牛身這個站點,“我”便是一頭牛,享受牛身的果報。下次輪回之時,業又將“我”運到人身這個站點,我便化身成人,享受人身果報。而佛教并不將業視為外在于“我”的存在,業本身就是“我”的一部分。如佛經常說,一切有情以業為自體,以業為母胎,以業為眷屬。有情依業而轉,如車輪依軸而行。如果比照西方哲學的話可以說,有情是以業為動力因,五蘊為質料因而成立。所謂自作自受,其實不必借助于作者和受者,實為業自身的報應,對于業而言,有一定的業因必將引起一定業果。如人投胎成馬,非吾人之靈魂投胎馬腹,不過吾人之業于其變化過程,以人類之五蘊,代替為馬之五蘊耳。
因此,文章開頭所言的無我說和業力論表面上存在的張力實際上并不存在??梢哉f佛教認為無論認為業是自作自受,還是認為業是自作他受都是片面的、錯誤的,而正確的說法是遠離此兩個極端而處于中道。
【參考文獻】
[1] 佛教中關于我有多種劃分,如依五蘊可以將我劃分為色、受、想、行、識等五要素,其中色是構成我的物質要素,受、想、行、識是構成我的精神要素,五蘊的劃分偏重于精神劃分。而依照六界可以將我分為地、水、火、風、空、識等六要素,其中前五界為構成人的物質要素,地為骨肉、水為血液、火為熱氣、風為呼吸、空為種種之空襲,而識界偏重于人的種種精神活動。
[2] 《般泥洹經》大正藏第1冊, 第181頁。
[3] 《佛說無量壽經》大正藏第12冊, 第277頁。
[4] 《大佛頂如來密因修證了義諸菩薩萬行首楞嚴經》大正藏第19冊, 第145頁。
[5] 《優婆塞戒經》大正藏第24冊, 第1056頁。
[6] (日)木村泰賢著,歐陽瀚存譯,《原始佛教思想論》,貴陽:貴州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115頁。
[7] 原文為:“自作自覺則墮常見,他作他覺則墮斷見。義說、法說,離此二邊,處于中道而說法?!痹斠姟峨s阿含經》大正藏第2冊, 第8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