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雪花的重量（十首）

父親的沉默

都不說話，就這樣坐著

像聽著，空空的風聲

他一個個停在半空的

咳嗽，一直落不到地面

期間，有小狗匆匆地進來

親人似的，臥在父親的腳邊

如守著父親孤寂的時光

這時草長鶯飛，時光飛轉

與消失的聲音折疊在一起

開在樹上的星光，飄進老屋

在空中滑了一下，輕輕地

跌落在我的手上，我聽見體內

有月光斷裂的聲音

母 親

屋前的石榴樹

是我兒時的家園

擁有和我一樣的根

寫在整齊的家譜上

最初聽到的花落聲

是一地的愛憐

從夏日的窗口輕輕飄落

映著母親年輕的臉

幾枚干枯的石榴

將花的憂傷結成果實

我剝開了內心的酸

憶起的都是悲涼

故鄉，此時降雪

雪落田野

故鄉更低了

我看見自己

被遺忘的名字

如象形的符號

填滿了岸邊的老樹坑

我的故鄉

總習慣于沉默寡言

無意之中

構成絕處的風景

紙上的夜晚

越走越白了

越走越白的

還有舉燈籠的人

照亮我的悲憫

二月的最后一夜

水聲浮著冰上岸后

就開始尋找

一年一度的青草

與天空之間微小的縫隙

吃草的羊群

讓原野安靜了下來

我在河的對岸

看一朵不曾消融的雪花

正穿過麥田

尋找失散多年的親人

它們試圖說話

卻發現對方已轉身而去

那一時刻

隔河的水越來越深

草地上的白花

也守在今晚不同的遠方

孤獨的夜

為流浪的人輾轉反側

漫過頭頂的深秋

蠕動的秋

一節一節地

隨著陽光的白

深了下去

想用影子量一下

這秋的深

就漫過頭頂

我試圖控制自己

不讓身子下沉

推開這黑的風

把我的影子裹緊

有冷霜

拍打九月花開

一瓣瓣的香

浮起夜色的荒涼

撲面而來的星光

像剛醒來的夢

長滿了青苔

我極力的上升

終于用額頭低住了

人間的萬丈光芒

我曾經饑餓的沉默

低處的月光

如一群沉默的羔羊

如我饑餓的身體

書寫著沉默

其實我的沉默

與你的饑餓一起饑餓

在遼闊的

被黑夜加持的平原

你倒出了

全部瘦弱的炊煙

也無能喂養

我的饑餓著的沉默

我想向

沉默的平原呼喊

又不想聽到它的回聲

饑餓似水

我只能就著這一杯月色

一飲而盡

其實我沒有真正的離開

一個人的夜晚，很深也很冷

鄉間的小路，荒草淹沒了星辰

小寒墜落，離情被深度擊傷

有喊聲在我血液中穿行

我必須朝著這個村莊鞠躬

無助的目光，伸出無助的悲涼

仿佛我不曾真正的回來

好像我一直沒有真正的離開

一片雪花的重量

雪花飄落，向寒冷的深處

它落下的聲音，很柔也很重

昨夜父母熟悉的爭吵

一叢叢雀鳥的嘈雜

現在都轉動著渾濁的目光

蹲在屋檐下，慢慢的療傷了

而那片頂著雪花的麥苗

已很陌生，燕子竊竊私語

它們述說的冬天，一下子

打翻了我的雪花抒情詩

雪的內核看見了火焰

太多的風，來不及收藏

雪，就落滿了一地

如聽著，馬嚼夜草的聲音

打開雪的內核，我看見

一束火焰，找到了天空的燃點

光腳而來，只為一生的清白

仿佛看到童年的夢想、平原

村莊和內心被蛻化的部分

以及母親擁抱的體溫

那片雪，像早春二月的梅

在母親的手中，夢一樣盛開

我找到了，溫暖我一生的源頭

母親，把那雪中的火焰

帶到比火焰更容易融化的地方

內心的最深處

跪 下

雪，冷冷的撲來

不遠處，幾只跪下的黑羊滿頭雪霜

木柵空蕩，叫聲埋在雪下

宴席

在明媚的深夜進行，白光一直晃動著

黑羊，目光安詳而清冽

雪，越下越緊

似乎也要大開殺戒

我看見

田野了跪下來，風也俯下衰老的殘身

剩下的草，死在雪中

作者簡介：姚成穎，曾用名兵戈戈，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創世紀》《詩歌月刊》《詩選刊》《揚子江詩刊》《安徽文學》等刊物。著有詩集《只有寂靜是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