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樹枝（十五首）

仿古人寄途中好友

去往楚地的高速公路兩側

除了桃花和梨花，還有各種野花

在起伏的坡地上盛放

山野的風，吹拂著隔離帶上的蘆葦

駛過橫跨山澗的高架橋

視線便被一條隧道所遮蔽

但信號并未中斷

在微信模式下，內心的風景

有另外的光線在搖曳

此時，成都已經下起了小雨

望著窗外的夜色，想問途中好友

今宿何處

修樹枝

去看了一個朋友的畫展

回到家離吃飯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

便拿了剪刀和鋸子上屋頂

為梅樹和柚子樹修枝

有兩年沒為它們修枝了

它們是花園中長得最高的兩棵樹

我想讓它們變矮一點

少一點枝葉，不要那么茂盛

倒不是為了好看，而是節約養分

屋頂花園的土壤本來就薄

長那么高沒什么意義

說起來，這些被修掉的樹枝

也是長了好多年才長成的

但我一點都不可惜

反而充滿了快意

幫它們修枝，就像給人理發一樣

我突然想起我也很久沒理發了

既然春天已經來了

何不去理個短發呢

繆 斯

我們懷疑他有個繆斯

他羞澀一笑，哪有

其實那些詩歌已經暴露了他的秘密

只差坐實一個名字

無論如何，我們都會為他祝福

這樣的事情現在已經罕見

我們當然也為那個不知名的繆斯

心存感念，現在，乃至將來

能成為繆斯的人

也是不多了

那么，說好了，我們給她一個吻

荷花舞曲

1979年，我進劇團

排練的第一支樂曲就是

荷花舞曲

但我其實并不經常看見

盛開的荷花

我居住的地方缺少池塘

連水田都很少

我見得最多的是桃花和李花

荷花因此而成為一種

想象之物

在排練的時候

我緊盯樂譜，并用余光

掛著指揮的手勢

指揮姓金，一個優雅的單身女人

穿一件米黃的風衣

一條紅色的圍巾

在胸前蕩漾

隨著節奏的變化

金老師臉上的表情

也在變化

并時不時踮起腳尖

像要脫離地面，飛升而去

冬 天

這個冬天是我喜歡的

或者說，我從這個冬天

開始喜歡上了冬天

我不是喜歡它的景色

比如雪景，冰雕

這些在我的生活中都沒有

有的只是日常的瑣屑和言語的纏綿

你一句我一句，把漫長的冬天

拉得更長

這就是我喜歡的

那個始于秋天的激情

經過漫長冬天的消磨

依然如一盆暗火

保持著持久的溫度

午夜煙

午夜抽的煙

我稱為午夜煙

與其它時間抽的煙

不一樣

午夜煙很寂靜

寂靜中顯出寬廣

可以讓思緒無限地

彌漫

像煙霧一樣

我喜歡這種感覺

讀楊黎的文章，想起一些往事

1992年，1993年

1988年，1986年

涪陵，成都，西昌，非非

周倫佑，藍馬，劉濤

吉木狼格，楊萍

楊黎，小安，尚仲敏，肖紅

前文化，超語義，組詩

獻給藍馬

人民公園，一封信

午夜的呼叫，傳呼機

廣達軟工程公司，黌門街

夢之船，宜昌，小魚兒

王紅霞，李君佑，夜明珠汽車

嗨，的士

加油站的姑娘

高高的川藏公路

樹葉飄

夢也是生產力

供給制，每月兩條萬寶路

紫色自行車

尚仲敏，我們把你開除了

為什么呢

你自己去想

藍馬說，這個電腦很笨

是個笨電腦

楊黎說，我好餓，我真的好餓

吉木狼格說，嗯

我說，我想睡覺

望江小區

瑤瑤美發廳

借用海蓉綢廠的門衛電話

打長途

與父親的對話

父親問我，你的家在梅子嗎？

我說，不是，我的家在這里。

父親問，這里是哪里？

我說，這里是彭中，也是你的家。

父親說，我的家？我的家不是在梅子嗎？

我說，梅子是你小時候的家。

你后來一直住在彭水，住在彭中。

父親說，這里是彭中？我還以為是梅子。

我說，你還住過成都，記得嗎？

他說，記得，那是搞函授的時候。

這時母親插話，搞函授是在重慶，

住在成都是住在小竹那里。

父親看了看我，又問，那你是從哪里來的？

我說，我從成都來，昨天回來的。

父親說，你從成都來啊，那你認識何小竹嗎？

我說，爸爸，我就是何小竹。

盡可能地去愛一盤水果

我要了一杯咖啡

又要了煙缸

我問了，這里可以抽煙嗎

得到肯定答復，才坐下來的

我看見桌上插了一朵鮮花

以為是假的，用手掐了一下

結果是真的

服務員送上幾塊茶點

我吃了，因為有點餓

服務員又送上一盤水果

我有點意外，也很為難

我沒有吃水果的習慣

但時間漫長

在這個春天的下午，我決定

盡可能地去愛一盤水果

說一說酒后抑郁

多年前，我寫過一首詩

酒醉后的第二天

寫到了酒后抑郁

前不久跟中茂一起喝酒

他說，真的有酒后抑郁

這意思是，他以前是不相信的

當我說我有酒后抑郁的時候

他以為我在扯把子，不屑一顧

現在他相信了

他說，情緒很低落

又說不出為什么，很煩

嗯，這就是酒后抑郁

它表面上是喝多了酒

實際上，是一種虛無

乘虛而入

與你談一談天氣

今天成都又是陰天

但這是對的

連續的晴天也會讓人心煩

就像曾經在海南

一直暖融融的，沒有冬去春來

沒有花朵萎謝，樹葉凋敝

一直的綠樹成蔭（那些椰子樹啊）

繁花似錦，很煩，很單調

包括下雨，一個長期用不到

雨傘的城市，也總是讓人心生厭倦

所以我養成了不抱怨的習慣

不抱怨，但對極端惡劣的天氣

可以橫眉冷對，必要時

不妨做一只暴風雨中的海燕

櫻 花

幾天前就有這樣的想法

寫一寫天府大道上的櫻花

剛出太陽那天，我就這樣想過

把那些櫻花在陽光下的樣子寫下來

后來下雨的時候，我又想過

把雨中的櫻花寫下來

但想了又沒寫，不是別的原因

是我有點不敢肯定它們真的是櫻花

而我之所以又在心里把它們當成櫻花

是因為我記得聽誰說過

好像就是中茂吧，有一次

應該是去年的這個月份

他坐在我的車上，路過天府大道的時候

我問他，這些是什么花

中茂是認花認得比較多的人

他說，是櫻花

夜深沉

又回憶起一些細節

中途抽了一支煙

你接一個電話

我猜出是誰

于是又抽了一支煙

這次抽得有點猛

站在地板上

你比想象的高

后來就聽見隔壁房間

有人放音樂

你問是什么音樂

我說，是京胡曲

夜深沉

氣 息

一直很疑惑

為什么會是這樣

今天終于有答案了

就是氣息問題

氣息不對

再怎么說

都不對

聽烏夜啼

點開微信

再點開烏夜啼

以為是昨夜風兼雨

原來是一首古琴曲

我馬上松弛下來

任憑兩根黑色的耳機線

將若隱若現的聲音

輸送進我的大腦

我其實不懂古琴

對烏夜啼這詞牌

也不甚了了

我只當是一個人的私語

被翻譯成了音符

所以，聽得極其認真

但不知道

這認真是對的

還是錯的

詩人簡介：何小竹，1963年生。詩人、小說家。代表作有詩歌《夢見蘋果和魚的安》《不是一頭牛，而是一群牛》《送一顆炮彈到喜馬拉雅山頂》，小說集《女巫制造者》《他割了又長的生活》等。現居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