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 雅

◎寒霜曉

在潮汕，有一處老宅，斑駁的圍墻上爬了一架紫藤，紫藤葳蕤，葉蓬蓬滴翠，并不因冬臨而凋萎。院主人于墻角擺了一只石缸，養睡蓮，石缸粗樸、敦厚，且又古貌古心，不知是哪個年代的器物，被人淘來，擺在這幽靜的院落，倒也相宜。

冬陽薄薄的，從紫藤架上滑落，閃著迷離光斑，在老式藤椅、青磚路面、石缸邊沿，甚至是一只拖著琥珀色尾巴的白貓身上，都能看見陽光的印跡，陽光，盡管身輕如蝶，卻又暗生暖意。

缸里的睡蓮一定也是因這暖融融的撫慰而醒來的，當它睜開蒙眬睡眼，發現冬陽燦爛，嗬，是個晴好日子。于是斂眉梳妝，輕輕悄悄拆一朵花苞裝點閨房，竟是深雅的紫色，拆開時恍若撕裂了綢子，刺啦一聲，吐露半朵芳華。

花看半開，概因半開之態最為含蓄清美，連貓也看呆了，索性一躍跳上缸沿，探身去嗅，那模樣憨憨的，倒令人想起余光中譯的一句詩，“心有猛虎，細嗅薔薇”。任你如何愚頑，也會因塵世間一些細微閑雅的美好而柔軟成一懷春水。

閑暇時，讀《移芭蕉辭》，松尾芭蕉寫道，“當年移居此地之時，植芭蕉一株。或許水土適應，分長數莖，碩葉茂盛疊重，占據庭院，遮蔽茅草屋檐。是以人呼此草庵為芭蕉庵。舊友、門人皆愛之，刨芽分根，四處相送，年年如此……”芭蕉庵，三字讀來樸拙，卻又漸生幽境，仿佛有畫意似的，不過寥寥數筆，便將茅屋蕉窗圖展現得淋漓盡致。

更雅致的是，明月霜天夜，或者是細雨滴答時，那人執筆寫下“胡枝子花——它們搖曳，但不掉落它們的露珠子”這樣帶著胡枝子花氣味的清新俳句。

老家村子里，也有一戶人家院內植有芭蕉，宅子久無人住，蛛絲兒早已掛滿橫梁，但也并不顯得寂寥，因那石磚灰瓦的老宅里還住著幾株芭蕉，它們不時會邀請一些客人來——比如和風，細雨，溫暖的陽光，晴明的月色……

我路過的時候，看見三四只小麻雀悠閑地踱著步子，在那家院中啄食草籽，知曉有人靠近，它們便機警地一躍而起，撲棱著翅膀飛上屋頂，相互嘰嘰喳喳叫著，似乎在討論哪里的草籽更美味，又好像在說小院芭蕉比上次它們來時高了一點。芭蕉若是聽見，心里也該是歡喜的。

我撿了焦枯的芭蕉葉片，鋪在小院階前，坐了半晌，人閑意靜，仰頭可見大片大片湛藍的天空。那種藍，未經塵俗沾染，干凈得讓人想要落淚。而風郵來白云，一朵是一個美麗的詞牌名，比如：念奴嬌、永遇樂、虞美人、月下笛……

它們被寫在藍天做的宣紙上，以宋詞的格調，將青苔、落葉、石階、野草、黃花和芭蕉作為尋常意象嵌入詞中，讀來素淡，卻又透著閑雅，引人低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