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是草芽色

◎ 白音格力

在一座寺廟門前小坐，遇一穿清風衣的老人，我看得入神，他也看到我，回我一笑。那一笑，整個世界都變得很溫柔，很慈悲。

什么衣是清風衣呢？不過是一件素白色長衫，穿在六十幾歲的老人身上，看到的卻是清風一樣的風姿，能清人眼目。

這樣的清風風姿，讓我著迷，我后來一直想，這風姿該如何形容呢？差不多困擾了我一整年，直到初春入山，看到那春草泛綠，輕輕盈盈，似要飛起來，忽然喜悅，就是它了。那風姿，就像初春青草綻出的草芽色，無比純凈，無比清寧，也讓人感覺無比安然自在。

我希望，我的人生如草芽色。不再有大悲大喜的人，必會喜悅著微風細草，喜悅著一字落下的一行詩，喜悅著荷的容顏，菊的風骨，雪的氣節。

人生如初見啊，一定是如草芽色，見一個人的眉眼時，心是可以破冰的，是可以水流花開的。所以，我必定與你相見，以初春，以草芽色。

明代范文光有首小詩《西堤道上》：晴云吹曉踏春城，山影隨風盡倒生。可惜游人塵土里，馬蹄長帶翠嵐行。詩中幾個意象都是我特別喜歡的，比如“晴云”“山影”“馬蹄”。或許詩句一下子把我帶進春水初生的一幅畫里了吧。

我知道那晴云或許在抬頭的那一刻，頓時便可讓我心境飄云，飄春天的芬芳；而山影更是迷人，去春山，見野花幾朵，聽鳥鳴幾縷，再看那春意盎然的山影，心中就住滿了整個春天；馬蹄在如今只能是紙上詩中的印記了，可是在早春里忽看一樹杏花白時，你的耳朵里聽到花香浮動，也似有馬蹄噠噠而來，一溜春光仿佛就跑進你眼里心中了。

細細品味，詩中處處是草芽色：晴云青，踏春踏青，山影惹青，游人塵土里有塵，但一行翠嵐必是青的韻腳。這樣的景，這樣的心境，看春草春花春山春詩幾行，心上早染了草芽色。

住在詩經里的草，也一定是草芽色。因為古老，因為是最初。

看一篇文章總結的詩經里的草：年輕姑娘手中一年四季采不盡的苤苡、菡萏、菲、蕭、艾、苓、舜、苧……這些有著好聽名字的草，一個一個散居在詩經的閨房中，和著詩的韻律，成了年輕小伙兒表達愛情的藉物。

是的，那藉物，何以表情意，表衷心，唯有在天地間，吸了日月精華的那些千年不枯的草，不枯的草芽色。

自然界的草是這樣，世間的愛，也是這樣的。人生一程，當不怕歸去天色晚，回首心中仍見草芽色。總會有一處山色流泉，總有一間屋云煙圍籬，總有一首詩一個人春光潑眼。一路走來，清清涼涼，目是秋水湖心，心似空山云影，光陰的箋上，依然有美好的底色——天藍，草碧，云白，風清。

草芽色，是藍，是碧，是白，是清啊！早已不需著一字，盡生萬卷歡喜，無紛擾無懼憂，從春到秋，念念在心的依舊是：思君落墨遲，花發不語秋。

而我心，還留著一分草芽色，為的是，秋后雪白處，早早探出頭，迎上你的這一分如初見、不改初衷的草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