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國韻文里頭所表現的情感》看梁啟超對藝術表情法的探索

張依

摘要：梁啟超對多種藝術表情法的分類研究是其藝術美學思想的一大貢獻。在《中國韻文里頭所表現的情感》一文中，梁啟超從《詩經》《楚辭》《古樂府》，談到唐詩宋詞、明清戲曲，所舉實例廣泛且論述到位。梁啟超對藝術表情法的分類研究，其目的是讓人們在中西藝術表情法的比較中，認識到自身的優點與不足，并以西方藝術表情法的長處來補我們民族藝術表情法的不足。

關鍵詞：梁啟超 藝術情感 藝術表情法

梁啟超關于藝術表情法的分類研究集中體現在《中國韻文里頭所表現的情感》一文里。在這篇文章中，梁啟超以詩歌為范例，對其中的表情藝術作了專門的歸納分類，提煉總結了五種主要的表情法，并對這五種表情法展開了生動的論述。

第一種是奔進的表情法。奔進的表情法抒發的是一種極真的情感，因此這種表情法特別適合表哀痛一類的情感。除哀痛之外的其它情感，也可以用這種表情法來表示，只要掌握住它的訣竅：“當情感突變時，捉住他‘心奧的那一點，用強調寫到最高度。”但是由于文體和情感的限制，這類表情法在詞中不多見，因為詞多是纏綿悱惻的，曲本中寫這種情感好的也不多。梁啟超總結說這類表情法在西洋文學中很多，在中國文學中卻太少了，并希望我們的藝術家在這方面多做努力。第二種是回蕩的表情法。這類表情法主要表現的是情感熱烈的方面，性質復雜，是數種情感的交錯糾結，呈網狀性質，在人類情感中居多。梁啟超指出回蕩的表情法“是文學上最通用的，我們中國人也用得很精熟”，并進一步將這種表情法細分為“螺旋式”“堆壘式”“引曼式”和“吞咽式”四種。螺旋式是一種層層深入的情感，醇厚又豐富。堆壘式是一種盤結在胸中的情感，看似語無倫次實則盡顯嫵媚。引曼式是一種無法言狀的情感，只得長嘆一聲。吞咽式是一種很苦的情感，到了嘴邊又咽回肚中。梁啟超認為這類表情法在詩、詞、曲中用得好的有很多。第三種是含蓄蘊藉的表情法。這種表情法像“拿灰蓋著的爐炭”，須用心體會方能感受。這種表情法又可分為四類：第一類是情感正強時，卻將濃烈的情感收斂起來，微微釋放點出來，用很克制的方式去表現它，這類作品都是用“淡筆寫濃情”。第二類是“不直寫自己的情感，乃用環境或別人的情感烘托出來”，如在《孔雀東南飛》一文中，蘭芝與焦仲卿言別，沒有直接哭訴心中的悲痛，而是從日常用品上來講，寄情于物。第三類是只寫眼前實景，作者的情緒，自然就跟著表現出來了。杜甫用這種表情法用得最好，如他的《倦夜》《登高》，寫的全是自然界的現象，卻能把全部情緒表出。第四類是把情感本身完全寫出，運用象征的手法來表現對象，屈原將這類表情法運用得十分成熟，他在《楚辭》中就借用了許多美人芳草等美麗的事物來比擬“一種極高尚純潔的美感”。梁啟超最為推崇含蓄蘊藉的表情法，并盛贊它是“中華民族特性的最真表現”。第四種是浪漫派的表情法。我們文學含有浪漫性的始于《楚辭》，《楚辭》的最大價值就在于用美的形式，宣揚抒發了超現實的人生觀，為我們的文學開拓了一個全新的境界。浪漫派表情法的特征是運用想象力構造境界，但是把握不好就很容易走入奇譎一路。第五種是寫實派的表情法。這類是作者在描寫別人的情感時，不摻雜個人的情感，純用客觀的態度來表現，要領就是“將客觀事實照原樣極忠實地寫出來，還要寫得詳盡”。同時也要注意三點：一是寫實所要求的“冷酷客觀，不攙雜一絲一毫自己情感”，這是技術上的手段，凡是寫實派大多都是極熱腸的，如果沒有熱心腸，冷眼旁觀是絕不能敏銳地觀察事實細節的；二是寫實絕不局限于表現社會的黑暗面，也要反映社會的美善面；三是寫實除了重在寫人事，環境的實況同樣不能忽視，因為客觀環境能烘托出人事，從側面表現出情感。

梁啟超對以上五種表情法的歸納分類，實際上是對中國古典詩歌藝術表情方法的總結，對于詩歌中表情藝術的分析研究雖然不是梁啟超的首創，這五種表情法也沒有概括出藝術情感表現法的所有方式，但是梁啟超采用了歸納分類的方式，對藝術表情法展開了系統的研究，同時他從一個全新的角度，對中國古典詩歌藝術表現法進行了有繼承又有引進的論述與總結。這種繼承集中體現在梁啟超對“奔進的表情法”“回蕩的表情法”以及“含蓄蘊藉的表情法”三種表情法的論述中。關于“奔進的表情法”和“回蕩的表情法”，梁啟超指出，“前一類是直線式的表現”，后一類是“曲線式或多角式的表現”，這種分類實際上是對中國古典詩話、詞話論中豪放派與婉約派表情法的繼承與發展。“含蓄蘊藉的表情法”則可以說是“中華民族特性的最真表現”，這種表情法講究的是淡筆寫濃情，可以“令人在極平淡之中，慢慢地領略出極淵永的情趣”，這與中國古典詩話論中“貴淡不貴濃”的主張是一脈相承的。引進則集中體現在梁啟超關于浪漫派表情法和寫實派表情法的論述中，梁啟超指出，浪漫派與寫實派在西方近代文學之中發展最佳。梁啟超所歸納的浪漫派表情法的“超現實”傾向和寫實派表情法的“純客觀”態度，基本就是西方近代浪漫主義和寫實主義的創作方法。梁啟超這種既有繼承又有引進的歸納分類，最終目的就是希望將我們自己民族文學藝術中所表現的情感與西洋文學藝術中所表現的情感做個比較，要讓我們認識到自己民族文學藝術表情法的短處，然后借西洋文學藝術的長處去豐富它，這樣才能說發揮了自己民族的長處。總的來說，梁啟超將西方近代文藝批評的方法與中國古典文論相結合，使得中國的傳統文論中融入了新質，中國的文藝批評也逐漸呈現出近代的特質。這是梁啟超藝術情感思想的一大理論特色，也是梁啟超的一大理論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