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時辰（組詩）

札拉里·琴

虛度

二十歲看桃花，仿佛

桃花也在看我

緋紅的閃電，兩倍的嬌羞

一瓣打開，一瓣隱藏

不舍晝夜奔赴一次重傷

三十歲看桃花，它

已是體內的節氣

蕊心留住的夜涼

載愛，也載恨

看她開得奔放，卻像一次逃亡

看她開得隱蔽，卻用力分享陽光

四十歲看桃花，我想

再給她三天的陽光，半天的雨露

繼續囚禁體內的那個姑娘

我虛置的圓滿，卻趕來懲罰

當風吹過，我僅從枝蔓處接過一朵花的

目光，把它變成我自己的

但我，最想回到十歲

那桃花與玫瑰、茉莉沒有不同

在只愛一次的大地之上

我長出蜜蜂的刺，麻雀的翅膀

摘取最高的花朵

我要簪住她的萎落，重新

開出一朵

最鮮艷的我

江邊遙想

今夜，我把甬江

當作黃河

把黑暗里連綿的大廈

當作你的高原

把呼嘯而過的遠光燈當作

忽明忽暗的月亮

伸手去摘

灣頭涌起波浪

那是趕來牧我的羊群

領頭羊的眼神帶來堤岸

把摘取的月亮送你

把高原認作成年后的

故鄉——今夜的酒就是啊

那個故鄉

讓我誠實，弱小

讓我醉

醉里有山水，沒有距離

醉里有愛情，沒有你

當我老了：舊天堂

夜里，我已經不習慣點燈

任房間在明亮里：黯淡，安詳

點燈和不點燈，沒有區別

我的心里僅存一個季節

只有一個天時，只記得一個地方

那是她的舊天堂

無需點燈。對面的愛人

拿著長柄銀勺走得更遠

但還有反光

夠我積攢更多的光和燈火

在心里住定

讓我明亮，不黑也不空

恨時辰

現在，她感到混亂而憂傷

好像她所有的時光都被大家包圍

她的父親和母親，他們的上輩

她的七姑八姨，左鄰右舍

她的哭泣

沒有被房間的任何一個角落放過

她的愛好，她的履歷

甚至她婚姻故事的開始，高潮和結局

都被指引，被祝福或被打擊

她以一顆孤獨的心，梳理混亂

把憎恨的刀鋒刺向時間，狂奔

——她要逃離這樣的時辰

不想做長不大的女人

耗盡一生數算自己的仇恨

晚風或者想念

今晚的風像你，如約來了

拍打著遠山、燈塔、遲歸的航船

拍打娑婆世界，忽明忽暗

今晚的風來了又走，也像你

拍墻而過的一次偶然

把我身體的柵欄拍遍

吹空我隔日的衣衫

我還是追著風，向前奔跑

一顆心拍打頭上的星群，腳下的堤岸

比風更快，回到我們的盛年

擁抱

又風起了。秋色遼闊

合影里仍是愛情的初年

目光瞬間碎成湖面

那時的風年輕

卻吹走照片里的少年

少年懷抱的那個姑娘

至今還藏在我的身體里：憂傷

風起。風吹

擁抱秋天的蘆葦蕩

白茫茫一片，不負許諾

那是誰和誰在一起

——抱到了白頭

秋思

如果此時還沒有相遇

我不知道

迷路久的人會不會成為陌路

季節的尾聲，擁擠和飽滿已經用完

被抬高很久的天空

很快就剩下一種顏色

去年相逢的地方，將更加遼闊

為了余生可能的相遇

視野里，我已把道路故意延長

且快馬加鞭，想象

一切可能的模樣

不再憂懼：鞭子甩出的聲響空曠

最后一場霜好像被時間遺忘

望眼欲穿的我也想忘掉時間

責任編輯 安殿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