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飛
浪漫的海陵王向往繁華的杭州,所以,在交通更為便利的燕京建筑了挺進南方的橋頭堡。而忽必烈顯然更務實,他要同時統攝草原和中原,要同時兼顧游牧和農耕兩種生活方式。
忽必烈不滿足于當蒙古人的大汗,也不滿足于當中原的皇帝,他同時是大汗和皇帝,是天下共主。
因此,選擇燕京當都城,對于他來說,只是因為這里更適合“二京制”,適合他帶著王公貴族們在兩個都城之間來回遷徙。
終其一生,他都在開平(元上都)與大都之間來回往返,冬則大都,夏則開平。
忽必烈的轉身:從草原到農耕
蒙古人采取分封制,成吉思汗的四個兒子分別獲得了四個方位的疆土——盡管有很多疆土是有主的,并沒有向蒙古人臣服,比如位于歐洲的羅斯,但他們仍然事先分配了下去,然后才開始出兵征服。
根據蒙古人的習俗,最小的兒子“守灶”,所以,拖雷獲得了以哈剌和林為中心的蒙古本土。對于黃金家族來說,分封制的好處,是在忽里臺大會的保障下,可以實現相對的團結,以免發生兄弟鬩墻的情況;壞處則是,一旦忽里臺大會不能保證其公正性,則更大的分裂就會損傷蒙古人的統治。
事實上,蒙哥即汗位的忽里臺大會,就沒有在蒙古人的傳統領地內進行,而是在蒙古本土以外靠近羅斯的地方,其合法性與窩闊臺就任大汗時相比已經受到了嚴重侵害。
蒙哥死后,忽必烈和弟弟阿里不哥相繼召開不同的蒙古貴族參加的忽里臺大會,又相繼被承認為蒙古大汗,嚴重挑戰了蒙古汗位繼承的嚴肅性,也讓通過忽里臺大會產生首腦的方式受到質疑——蒙古人尤其是黃金家族已經從內部開始分裂,忽里臺大會推舉首腦的合法性已經不存在。
雖然忽必烈通過武力讓弟弟阿里不哥臣服了,但忽里臺大會這一傳統的蒙古人推舉首腦的方式,也走到了盡頭——忽必烈繼位后,從根本上否決了這一制度,像以往的中原統治者一樣,在活著的時候,就為國家準備了儲君。
也正是從忽必烈開始,從政治制度到統治習慣,華夏文化和儒家文化都在向蒙古人的內部滲透。
青年時代的忽必烈在蒙古貴族中一向默默無聞。直到36歲,才第一次獲得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
此前,他一直在母親唆魯禾帖尼的羽翼下,學習各種知識。也許正因為這樣,他與其他從青少年時期就四處征戰的蒙古貴族有著很大的不同——不用逐水草而走、聽大汗令而戰,所以他更喜歡定居。
除了聽從母親的話,精通馬術和射箭外,有遠見的母親還讓忽必烈掌握了一定的文化知識,并聘用了一名叫脫羅出的畏兀兒人教他讀寫蒙文。
定居為他帶來的好處是,很可能在這一時期,他已經能夠粗略地聽得懂漢語。
在母親獲得中原的封地不久,1236年,窩闊臺也賜給忽必烈一塊有萬戶人口的封地,地點在河北邢州。
如果沒有忽必烈,大元汗國在其蒙古本土和中國的統治,或許將會是另一種樣子——至少,像忽必烈的哥哥蒙哥和他的弟弟阿里不哥那樣,會仍然把游牧當成蒙古人的主流生活方式,對定居社會的破壞,會一直成為蒙古人的政策。
但隨著唆魯禾帖尼和忽必烈的到來,中原定居社會與游牧社會的關系開始改變——盡管在蒙古建國之初,來自金國的儒者耶律楚才就明確告訴蒙古人,光靠牧民的收入和在中原地區的掠奪,無法滿足蒙古人的需求,必須高度重視農業定居社會,并通過向農民征稅的辦法,來證明發達的農業定居社會,可以為蒙古人創造更多的價值。但畢竟耶律楚才不是蒙古貴族,對蒙古決策者的影響,遠比不上后來成為元朝皇帝的忽必烈。
從一小塊封地開始,練習如何管理農民,積累統治經驗,加深對農業定居社會的了解,忽必烈與定居社會的關系,在不知不覺間悄悄建立。
然而,忽必烈剛一開始的嘗試失敗了。
畢竟,統治農民和管理定居社會,對他而言是個全新的事物。
遠在中原的封地對他來說是完全陌生的,那塊封地到底在哪里?種麥還是粟?稅收的比例多少合適?水澇、天旱遭遇農業歉收后,農民的積極性如何調動?救濟方法都有哪些?
住在帳篷里每天喝酒吃肉的忽必烈對這些全然不知。
他最初的管理方法粗糙而簡單——雇傭稅務管理人員替他收稅。自成吉思汗開始,蒙古人就用這一套辦法來管理新占領的地區,而與他們合作的,都是善于經營的畏兀兒人一藉由此事也可以看出,蒙古人與色目人的關系之所以親近,是因為他們之間的合作開始得非常之早。
很顯然,這個方法不適用于中原地區,稅務管理人員希望盡可能多地征稅,竭澤而漁,而不是考慮其延續性,過重的負擔很快讓他封地上的農民都逃跑了——這就是農業定居社會的問題所在,一旦農民逃離,沒有人耕作土地,則意味著無論多么肥沃的土地都不會有任何收益。或者說,如果沒有人去管理農田,那么,擁有多少土地都是沒有意義的。
很快,遠在哈刺和林的忽必烈就感受到了封地上的變化——稅收越來越少了,最后幾近于無。
可靠的統計數據說,他封地上的一萬戶農民,絕大多數選擇了逃跑,豐沃的土地成了荒地。
《元史·世祖本紀》記載:辛亥(1251)邢州有兩答刺罕言于帝曰:“邢,吾分地也;受封之初,民萬余戶,今日減月削,才五七百戶耳。宜選良吏撫循之。”
當時,劉秉忠已入幕府,和邢州人張文謙一起向忽必烈建議說:“今民生困敝,莫邢為甚。救焚拯溺,宜不可緩。盍擇人往治,要其成效,俾四方諸侯,取法于我,則天下均受賜矣!”忽必烈采納了他們的意見。
大略的意思是,現在老百姓的日子不好過,沒有比邢州那地方更嚴重的了。打個比方,老百姓真的在水深火熱中了,得快點想辦法改變狀況。最好的辦法是派人去治理,然后要有實際的成效,讓其他的地方也效仿我們來管理農民,那么天下的老百姓就都受您的恩惠了。
忽必烈任命脫兀脫及張耕為邢州安撫使,劉肅為商榷使。《元史·張文謙傳》記載說:“協心為治,洗滌蠹敝,革去貪暴,流亡復歸,不期月,戶口十倍。由是世祖益重儒士,任之以政”。
也就是說,這些以漢人為主的管理團隊團結協作,共同革除過去的管理弊病,不久,逃跑的農民就回到原來的土地上,不到一個月,戶口就增加了10倍。從這以后,忽必烈更加看重儒士,讓他們來管理重要事務。
任命越來越多的漢族幕僚用中原人民所習慣的方法來統治和管理封地,此后成了他所采取的措施之一。
“漢人”忽必烈:重用儒士的草原管理者
邢州發生了一些改變,但建設美好田園所需要的時間,遠比毀壞起來所花費的時間要多。忽必烈的名聲在這一地區漸漸變好,漫長的10年時間,人們慢慢地回到這塊土地上。
也許,這給了忽必烈一些啟示:對于中原地區,蒙古本土的統治方法是無效的;同時,民眾的承受力是有限的;或許還有另外一重啟示,失去民心容易,但要重新獲得民心,則需要漫長的努力。
可能正是從這里開始,他發現自己需要懂得漢人,懂得中原。
他有意識地開始招募漢人和儒士們。
隨著他在蒙古汗國的地位越來越重要,他組建了自己的以漢人和來自遼、金的儒家知識分子為主的幕僚團隊——金蓮川幕府。
1242年,忽必烈把佛教高僧海云法師召到他的領地,向他請教佛法大要。但海云法師卻告訴他,尊賢使能,尊主庇民,才是佛法之要。
很難說清法師為何要對忽必烈說這番話——畢竟,當時的忽必烈在蒙古貴族中并無顯名,已屆中年,尚無寸功。
法師建議忽必烈多結識“天下大賢碩儒”,通過向他們學習,來了解“古今治亂興亡”之道。
這些記述的可靠性有多少,我們很難辨析。因為這是帝王們執政合法性的另一種確立方式——神示。即通過那些不凡的人所給予的暗示和幫助,表示某人即皇帝位是上天的指示。
海云此行對忽必烈的另一重要影響是,給他留下了自己的弟子劉秉忠。也正是此人,后來幫他設計了開平和大都。
劉秉忠還是一位出色的書畫家,一位才華橫溢的詩人。忽必烈對書畫藝術的興趣,也許正受了他的影響——蒙古貴族對傳統中國書畫的興趣與日俱增。
至于他還是一位天文學家的記述,則更令人驚詫。據說他和其他一些學者合作,設計了屬于蒙古人的精確異常的歷法。
劉秉忠還在政治方面對忽必烈施加影響:他曾寫了長達萬言的諫議信,希望忽必烈培養和保護儒士,同時建議采取固定稅率,建立法制,以免加重漢地屬民的負擔。
劉秉忠對于忽必烈而言,無疑是極其重要的。忽必烈一些重要謀士——所謂的邢州集團,包括張文謙、李德輝、劉肅、李簡、張耕、馬亨、王恂、劉秉恕等,都是由他推薦而來。
崇尚程朱理學的儒者趙璧、竇默、姚樞、楊惟中、許衡、趙復,也先后被忽必烈所重用。
忽必烈給趙璧以優厚的待遇,為表示對趙璧的尊重,稱呼趙璧為“秀才”,而不是像別人那樣直呼其名。
“忽必烈還讓自己的妻子,即未來的察必皇后,親自給趙璧縫制蒙古袍,做好后,忽必烈讓趙璧試穿,有不合適的地方,還叫察必一一修改。忽必烈那時就令蒙古學生10人,跟從趙璧學習儒書。他讓趙璧譯《大學衍義》為蒙古文,時時聽趙璧講述。”
近朱者赤,越來越多的儒士來到身邊,越來越多的儒家之言進入肺腑,讓忽必烈對儒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有一次,他聽翰林學士王思廉講《資治通鑒》,當講到唐太宗要殺魏征,長孫皇后進諫勸阻時,忽必烈馬上讓人把王恩廉請到后宮,給后妃們再講解一遍。”
也許,學習帝王的統治之道才是他熱愛儒學的真正目的,但不管怎么說,儒家學說和儒士已經像蒙古烈酒一樣,成了他離不開的東西。1253年,蒙哥給了他一塊新的中原封地。據說蒙哥讓他從兩塊封地之間選一塊,一塊在河南,一塊在陜西,而忽必烈選擇了陜西——雖然那里人口稀少,但土地肥沃。事實上,這塊由他的儒士幕僚們幫助決定所得的封地,在他后來獲取汗位時,也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忽必烈用中原傳統儒家的統治方法有意識治理漢地,并在陜西進行了有益嘗試。
“奏割河東解州鹽池以供軍食,立宣府于京兆,屯田鳳翔,受鹽入粟轉漕嘉陵。夏,遣王府尚書姚樞立京兆宣撫司,以孛蘭、楊惟中為使,關隴大治。甲寅(1254年)六月,以廉希憲為關西道宣撫使,姚樞為勸農使。”
受命治理京兆的,仍然是金蓮川幕府的漢人及儒士。
值得一提的是當時只有二十歲的畏兀兒人廉希憲,被任命為關西路(在京兆地區)的宣撫使。
廉希憲自小接受儒家教育,自幼熟讀經書,深諳儒家的治國之策,有“廉孟子”之稱。19歲時入侍忽必烈王府,“篤好經史,手不釋卷”,忽必烈很賞識他。所以,年紀輕輕就委以重任。
作為一名儒家知識分子,他不可能建議只是大汗之弟的忽必烈制定整體的儒家治國之策,但仿照孔子,把教育放在首位,是他的責任。
上任之始,他就聘請名儒許衡負責當地的學校事務,同時選拔有才能的學者進入政府部門做官。
廉希憲還十分注重保護儒家知識分子的利益,他下命令把儒士登記造冊,以防止他們被虐待。
蒙哥并不清楚忽必烈為什么選擇了人口稀少的關西作為封地,以為是他太過謙讓,所以,心里有些歉意,就再次把河南懷孟的一塊土地封給他。
忽必烈在他的新封地同樣設立了宣撫司,像京兆一樣進行管理。
《元史》記載:“壬子帝言之憲宗,立經略司于汴,以忙哥、史天澤、楊惟中、趙璧為使;陳紀、楊果為參議;俾屯田唐、鄧等州,授之兵牛,敵至則御,敵去則耕,乃置屯田萬戶于鄧,守城以備之。”
忽必烈聽從幕僚的建議,在自己的封地上發行紙幣,發展商業,實行德治、仁政,同時設置監察官員,對以權亂法者予以嚴懲。
兩地的大治,為忽必烈贏得了良好的口碑。但同時也為他在一部分蒙古貴族中樹敵,在他們看來,忽必烈已經快成為一個漢人了!
“賢者”忽必烈:巾華文明的寺護者
1252年,37歲的忽必烈第一次在蒙古人的戰爭事務中獲得重要委任:蒙哥效法成吉思汗“假道南宋、包抄開封滅金”戰略,決定遠征大理,對南宋實行戰略包圍。
征伐的路上,忽必烈的幕僚們不斷向他灌輸做一個仁義統治者的概念,《元史》中說:壬子年(1252),忽必烈率軍征大理,至曲先腦兒之地,夜宴,姚樞給忽必烈講宋太祖遣曹彬伐南唐時,不殺一人、市不易肆事。明日閱兵時,忽必烈據馬鞍對姚樞大呼:“你昨晚講曹彬不殺人事,我能做到,我一定能做到!”
后來,忽必烈在青海日月山召見儒士徐世隆,又問及出征之事。徐世隆對忽必烈說:“孟子有言:‘不嗜殺人者能一之。想統一天下,不嗜殺人,天下才可定,何況是出征西南一個小國!”
這一段史書所載,明白如話,基本不需要翻譯。
無論中外寫史者,都記下了忽必烈馬上對姚樞所說的堅定話語:吾能為之,吾能為之!
莫里斯·羅沙比在他的《忽必烈和他的世界帝國》一書中說:“忽必烈軍至大理城,即命姚樞裂帛為旗,書止殺之令,分號街陌,由此大理民眾得以保全性命。在這以前蒙古軍每攻克一地往往要進行屠城,肆意燒殺搶掠。”
大理人雖然早聞蒙古人的嗜殺本性,但仍然選擇了反抗。忽必烈派遣三個使臣,要求大理無條件投降,但這幾個使臣遺憾地被大理人處決。
這樣的境遇,早在中亞就已經發生過,蒙古人認為斬殺使節,是非常嚴重的暴力行為,不屠城不足以震懾敵人的兇殘。
莫里斯·羅沙比說:“殺戮使臣是外交犯罪中最為嚴重的一種,是確保全面進攻的當眾耳光,而隨之而來的恐怖則是盡人皆知的。”
但顯然忽必烈克制住了自己,選擇了另一條道路。大理城沒有遭到屠殺,實現了他的仁義主張。
蒙古人在遭到反抗和被殺使節后第一次這么做。
1256年,蒙哥制訂攻南宋的計劃。1257年春,“詔諸王出師征宋”。蒙哥親率一個軍團,仍然從六盤山出發,進軍四川。
這次,忽必烈得到的任務,是渡過淮河從正面進攻。
相關史料仍然沒有忘記為忽必烈記下他的仁慈。伐宋的路上,張文謙與劉秉忠皆言:“王者之師,有征無戰,當一視同仁不可嗜殺。”
忽必烈說:“我與卿等一定遵守此言。”到了南宋境內,忽必烈命令諸將不要妄殺,不許“焚人室廬”。
1260年,忽必烈繼汗位,不像他的祖父及哥哥那樣,只是擁有汗位,而是聽從劉秉忠、徐世隆等人所說的“陛下帝中國,當行中國事”的建言,第一次像中原王朝那樣確立年號“中統”,并下詔書,表達自己的“施政綱領”。其表述的總體意思是“施仁發政”,已經與漢人皇帝的施政綱領無甚差別。
也就是說,蒙古人忽必烈已經把自己當成了中華文明的守護者,在建政之初,就用儒家的傳統治理模式來進行統治。
忽必烈設立了中書省,其負責人中書省平章政事王文統、趙璧,都是漢人。緊接著組建了侍衛親軍,統領侍衛親軍的董文炳,是跟隨他出生入死的親信,也是漢人。
忽必烈在軍事上依靠蒙古貴族,在政治上依靠漢人、后來的南人和儒家知識分子,在經濟上,則依靠有經營頭腦的畏兀兒人。
忽必烈與北京:建設在水一方的都城
元大都曾經是一座流水湯湯的城市,這在今天已經不可想象。
元大都的城市建設模型是宋的汴京,引水入城,依靠水運來滿足城市的生活需要,讓商業緊鄰水上通道而發展,是規劃和建設者的初衷。
設計者以離宮(大寧宮)的湖泊地帶作為全城的中心,把宮城放置在太液池以東地區,選定中心臺在太液池上游,主要是想依靠豐沛的水源來解決漕運的困難,以維持都城的生活需要。
徐蘋芳先生認為:元大都是由宮城、皇城、外郭城套合組成的重城式布局;采用開放式街巷制街道規劃,縱橫九條主干大街;官署布局從分散到比較集中;市場在宮城之北;太廟、社稷壇分居宮城左右;符合《周禮·考工記》“九經九緯”、“面朝后市”、“左祖右社”的規定。
也就是說,在都城的空間生產方面,元大都主要是對開封進行模仿。
盡管如此,也仍然有屬于自己的創新。楊寬先生認為,在都城的設計建設中,建立中心臺,作為全城中心點的標記,是元大都首創的。
中心臺確定以后,全城南北向的中軸線,就可以向兩側平緩延展,并在中軸線的兩邊,安排各類政府機構。
元大都的新城址比金中都地勢較高,好處是可以減輕永定河水泛濫沖決帶來的威脅,有利于城市排水。
壞處則是,高梁河水進入地勢較高的積水潭,并滿足漕運需求,變得比以往困難許多。
元代把北京城的城址從蓮花池水系轉移到高梁河水系,主要因為高梁河水量更加豐沛,有足夠的水源供應。
水,并不是當時城市生活需要的重要元素,而是運輸的重要介質。
沒有水上運輸,大都城的糧食安全就難以保證,生活所需,也要付出更多的代價。
元大都的設計規劃者,從城市的生活需要出發,把城中心設定在積水潭一帶,就是要在這里建造裝卸貨物的碼頭,通過水運來滿足城市的消費需求。
元初時的積水潭是高梁河上一個較大的湖泊,其浩大之相,已非今人所能想象。要在這里建設水運中心,需要先把積水潭的水引向東南,與金代所開的閘河接通。
金代建設的閘河,也是從高粱河中游引水,沿渠筑閘節水,送達城內。
由于新城址的地勢升高,想把高粱河的水順利引入城內,在元初,這是一個需要很高智慧的水利工程——在當時,人們稱這項技術為“跨河跳槽”。
元大都的金水河,也是運用“跨河跳槽”技術,從高粱河引水至內城,不但供給宮中用水,還點綴宮中風景。
很快,高粱河的水源就顯得不夠用了,不能把大船順利送達城內。
為了增加水源,進一步疏通航運,都水監郭守敬于至元二十八年(公元1291年)提出開鑿新閘河的規劃,次年春動工,到至元三十年秋鑿成。
新閘河接通舊閘河,到通州入白河,命名為通惠河。自此,積水潭水量豐沛,成為大都城中水上交通中心。
至元三十年秋建成時,元世祖從上都夏宮歸來,過積水潭,“見舳艫蔽水,大悅”。
運輸是經濟發展的決定因素之一,通惠河開通后,不但漕運可以直達積水潭,其他各類船只也往大都運來了稀奇古怪的日用商品,城市商業就近發展起來,所以,積水潭東北的城中心區,像如今的煙袋斜街一帶,就成了當時商業最發達的地區。
元代的李洧孫在他的《大都賦》中說:鑿會通之河,而川陜吳楚大賈,飛帆一葦,經抵輦下……往適其市,則征寬于關,旅悅于途。
而一向對中國盛贊有加,走到哪兒都一路驚嘆的馬可波羅,對元大都更是崇拜不已,在他的那本著名的游記中寫道:街道甚直,此端可見彼端,蓋其布置,使此門可由街道遠望彼門也。城中有壯麗宮殿,復有美麗邸舍甚多。各大街皆有種種商店屋舍。全城中劃地為方形,畫線整齊,建筑屋舍。每方足以建筑大屋,連同庭院園囿而有余。以方地賜給各部落首領,每首領各有其賜地。方地周圍皆是美麗道路,行人由斯往來。全城地面規劃有如棋盤,其美善未可言宣。
元朝的商業經濟發達,或許與其低稅政策有關,有資料記載說,雖然元朝統治者非常重視收稅,但除了酒醋而外,像魚蝦藥果這些普通商品,還有像書畫、藁席、草贛、篠帚、磚瓦、柴炭、諸色燈、銅、鐵、線、麻線、苧綿、草索、面貨這些居民日常生活用品和文化用品,都可以不上稅。
空間生產,除了行政規劃之外,根據商業需求而生產的各類商業空間,在元代亦有許多。
比如針市。北方四季分明,冬季需要棉衣,夏季需要單衣,秋季和春季也需要厚薄不等的衣服,因此,手工縫紉業發展起來,成立成專門的“針市”,這在北宋的開封和南宋的臨安都是沒有的。
比如入市。元朝統治初期,仍然存在著人口買賣行為。人市與牲畜市一樣,附近設有酒樓,買賣雙方邊喝邊談,商談好價格然后再簽訂契約。
在南城,還有娼妓市場,據馬可波羅所記,從業婦女約2萬多人,統治者不許她們住在城內,她們就大量聚集在城外。
順便來說一說北京“南窮”的由來。
元大都西南,就是金中都的舊城,雖然破城時慘遭蹂躪,房屋損毀嚴重,但元朝建都時,在其舊址上,人口有所增加,稱為南城。
以積水潭為中心的新城,就被稱為北城。
大都新城建成之時,也像北宋一樣,給普通百姓留出了建房的空間,由于空間有限,朝廷做出了明文規定:舊城居民要遷往新城的,“以貲高及居職者為先”,也就是說,要有一定的經濟實力,要有正經工作。
當時,每個要求在城內建房的人,朝廷會給一塊土地,但“力不能作室者”不得冒據。
約2萬娼妓不得入城居住,也被迫住在南城。
也就是說,貧窮的南城人民,被剝奪了進入新城的權利。明清以北京為都,雖然積水潭不再是城市的經濟中心,但北城也沒有向南城擴張,兩城的階級對立,也沒有緩和。
新中國成立之初,類似“龍須溝”一樣又臟又臭的居住環境,仍然是南城的基本現狀。
元大都商業繁榮,因此“幌子”這種新鮮的廣告標識,也可算為一種新的空間生產——今天北京的一些老字號,仍然沿用這種方法,不過今人多不知這些符號背后的商業含義。
專治兒科的大夫,“門首以木刻板作小兒,兒在錦中若方相模樣為標榜。”
那時沒有婦科和產科,接生孩子的叫穩婆,一般都是世代相傳,“門首以大紅紙糊蔑筐大鞋一雙為記。專治婦人胎前產后以應病癥,并有通血之藥。”
因為臨近草原,進入大都的馬匹較多,專門給馬看病的醫館,也有專門的標記:“醫獸之家,門首地位上以大木刻作壺瓶狀……灌藥之所,門之前畫大馬為記。”
蒙古人善飲,大都飲酒之風亦烈,“酒槽坊,門首多畫四公子:春申君、孟嘗君、平原君、信陵君”。
很快,元大都成為中國最繁華的城市之一,但南有臨安這個“世界之舟”,大都已經不能像前朝的其他都城那樣,順利地成為中國最大的城市。
責任編輯 陳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