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旭佳 羅震東 申明銳 ZHU Xujia, LUO Zhendong, SHEN Mingrui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后,西方發達國家經濟普遍陷入困境,城市政府面臨諸多挑戰。一方面,地方政府和國家轉移的稅收收入持續下跌,財政支出卻由于經濟活動減緩和失業率上升引發的社會福利需要上漲而激增;另一方面,融資能力也因借貸難度和貨幣成本的增加而收縮,外國投資普遍減少[1]。由于政府和傳統公共或私人機構的財力不足,城市地區的發展普遍陷入困境[2]。
同時,由于西方主要發達國家已經步入后工業時代,大部分城市基本建成,城市發展進入存量更新為主的時期[3],城市更新、復興、改造的任務十分艱巨。盡管公共財力吃緊,市民需求卻有增無減,衰敗的社區、被忽視的城市空間持續蔓延,支撐城市環境改善的融資成為重要問題[4]。
1990年代初期以來,新自由主義為主導的意識形態不斷滲入城市運行管理領域,廣泛的社會福利被削減,貧富差距逐漸擴大,城市生活質量一定程度上成為有錢人的商品[3,5]。通過讓私人開發商獲取被遺棄或未充分利用的房產,以創建辦公室、商業或住宅的地產導向的區段更新模式,也因未能回應社會問題而飽受批評[6]。資本對城市的控制所引發的諸多城市空間問題激起了人們對保障“城市權利(Right to the city)”——即“按照人們的期望改變和改造城市的權利”[7]——的訴求。“城市權利”概念是以列斐伏爾、哈維為代表的新馬克思主義學派針對資本主義城市的空間問題批判性地提出的,其目標不僅指公民進入城市空間的權利,更重要的是進入空間的生產過程,使得城市及其空間的變革和重塑能夠反映公民的意見和要求[8]。這種對社會公平和空間正義的追求,深刻地影響了西方世界城市規劃與治理的范式,傳統的注重功能理性的城市規劃開始向強調社會公正、多元參與和人本性等方面轉變[9]。
許多新的規劃理論隨之誕生。如世紀之交誕生的“日常城市主義(Everyday urbanism)”,倡導以日常鄰里經濟和生活為基礎的實踐模式,通過頻繁的細微改變創造出最大程度的差異性,并主張以尊重和塑造社區的日常生活和周期循環為出發點,采用溝通協作式規劃進程。“臨時城市主義(Temporary urbanism)”,倡導利用城市空間搭建臨時的小規模填充項目,以滿足居民的物質、文化需求[10]。近年出現的“DIY城市主義(DIY urbanism)”也是新理論之一,DIY城市主義也被稱為“策略性的”、“迸生的”或“游擊隊式的”城市主義,其目標是為公眾提供更加用戶友好的城市環境[11],過去幾年西方各界對這種小規模、漸進式、“自己動手的(DIY)”城市改造理念的興趣激增。此類城市干預是居民自發的、低預算的,且通常被設計為暫時性的,顯著區別于自上而下的、資本密集且往往與城市規劃相關的官僚批準的城市變化[12-13]。

表1 眾籌的5種類型

表2 城市眾籌提供的產品類型
在這樣的發展背景和思潮下,加之現代信息技術的發展和網絡社交媒體的成熟,催生了“城市眾籌(Civic crowd-funding)”這樣一種城市發展與建設的創新實踐模式。這一模式既有助于解決金融危機以來的城市發展資金問題,同時又符合西方發達國家城市和社區發展對人本性、多元性和參與性日益強烈的訴求,在多國迅速獲得廣泛認可。
城市眾籌有別于商業領域的眾籌,其項目目標往往是城市導向(Civic-oriented)或社區導向(Community-oriented),且在眾籌類型上往往以捐贈眾籌或獎勵眾籌為主(表1)。因而,城市眾籌項目可以被概括為“提供社區服務的眾籌項目”,項目產出一般是經濟學術語中的公共產品、俱樂部產品或公共池資源(Common pool resource)[14-15](表2)。這些產品一旦生產出來,可以為全體或部分社區成員不計貢獻地、長久平等地共享。當然也不排除公共產品不是作為首要產品,而是作為次要收益的項目。
在一般性的眾籌平臺,如美國的Kickstarter、Indiegogo,巴西的Catarse中①Kickstarter平臺中,項目可貼有“城市(Civic)”標簽。Indiegogo平臺有“社區(Community)”類目。Catarse平臺則有“建筑與城市化(Arquitetura e Urbanismo)”類目。,已不乏公共或社區項目的身影。最早成立的專門的城市眾籌平臺是2009年由一家非盈利組織成立的ioby平臺。之后,更多的城市眾籌或社區眾籌平臺相繼成立。盡管都是城市眾籌,各個眾籌平臺的運作模式各有不同(表3)。ioby,spacehive與Voor je Buurt平臺的項目發布面向所有主體開放,而Citizinvestor的項目僅能由政府實體或政府的官方合作伙伴發布,面向已經經由政府和市民通過但缺少資金來完成的項目。Neighborly成立之初也是眾籌平臺,后來發展成為以發行市政債券的方式專為地方公共項目進行融資的公共金融平臺。此外,除了籌資,ioby還提供資源組織(Resource-organizing)功能,調動項目支持者和社區積極分子參與項目的實施和長遠的管理維護。
英國的城市眾籌依賴其2012年成立的空間蜂巢(Spacehive)平臺開展,這是一個與政府和地方社區組織建立密切合作的平臺,內含兩種眾籌發起方式。一種是發起單個“項目(Project)”,主要面向希望實現某一具體項目的個人、公司或小型機構。而對于想要實現某一更宏大或抽象的目標的發起方而言,則可選擇發起“運動(Movement)”。這是在某一共同目標框架下開展的對系列項目的征集與贊助,發起方主要是與空間蜂巢平臺合作的地方政府、公共部門或者大型的機構組織。它們在平臺上開辟專門的版面,闡述運動的理念、目標、參與條件等。隨后面向社會征集符合要求的項目,進而聯合多方對項目進行支持,使系列項目得以實現。此外,平臺還整合了各類公共/公益基金或政府支持計劃,在平臺發起項目時會自動與符合條件的資金相關聯。如在曼徹斯特開展的項目會自動與曼徹斯特基金相匹配,從而提供來自專項基金方面的支持。總的來看,項目的發起為解決問題或實現目標提供策劃與方案,運動則引領目標、征集項目并增強項目影響力與公信度。項目或運動都借助眾籌平臺的信息開放性獲得來自政府或慈善機構的基金、計劃的資金支持以及民眾的人力物力捐助(圖1)。

表3 世界城市眾籌平臺概覽

圖1 空間蜂巢城市眾籌平臺架構資料來源:作者自繪。

圖2 “藝術線”項目(左)與佩卡姆公共露天游泳池更新項目(右)資料來源:空間蜂巢網站。
城市眾籌興起兩年即獲得了英國官方政府的認可和推崇[17]。2014年在倫敦創新項目計劃引領下,在空間蜂巢平臺上倫敦市政委員會(London Councils)發起了“倫敦蜂巢(London Hive)”運動,鼓勵倫敦居民一起參與到城市更新中,建設更加美好的倫敦。這一由政府搭建的平臺一頭對接合作的企業與基金會,一頭對接有改變地方的意愿和想法的市民,最終成功資助了102個項目,獲得了來自8 296個出資方超過200萬英鎊的資金,出資方平均出資額達285.5英鎊。成功的典型項目包括倫敦的“藝術線(The line)”項目,共募資14萬余英鎊,為倫敦打造了一條連接兩大地標伊麗莎白女王奧林匹克公園和The O2娛樂區的藝術雕塑步道,成為一次成功的城市公共藝術實踐。此外募資6萬余英鎊完成的對荒廢了近30年的佩卡姆公共露天游泳池(Peckham Lido)的更新也很成功(圖2)。
空間蜂巢平臺將項目細分成了運動與活動(Sport & Play)、公園與花園(Parks &Gardens)、文化與藝術(Arts & Culture)、建筑(Buildings)、食物與農業(Food & Farming)、街道與設施(Streets & Infrastructure)6種類型。從統計分析的數據來看,有以下特點:(1)規模上,城市眾籌主要面向的是城市中的小微項目。所有成功項目平均項目資金為2萬英鎊左右,規模最大的項目資金為70多萬英鎊。平均規模最大的是建筑類,而文化與藝術類則明顯呈“長尾”形態,小型項目居多。(2)類型上,發起的項目和成功的項目中,占比最多的類別是街道與設施類以及文化與藝術類(表4),可見市民在城市街道環境與設施的改善以及文化藝術的提升方面具有較高熱情。(3)募集金額上,盡管2萬英鎊以上的大項目數量并不多,但卻占據募集總金額的較大比重(圖3)。
由散點圖可見,項目金額與出資人數并不成正比。盡管數量上占多數,但街道與設施類以及文化與藝術類卻并不是出資人數多、“眾籌”性質最明顯的兩類。屬于設施或建筑類的高額項目普遍“眾籌性”也不高。市民參與度高的項目,多為中小規模的項目(圖4),且多是與社區或地方聯系更密切的小型建筑、運動與活動、食物與農業等類別(圖5)。可見,對于文化與藝術、街道與設施等更偏向于城市性質的服務或建構物,更依賴基金或企業等的大額捐助,眾籌平臺發揮的是“項目眾籌”的功能,集思廣益開展立項,再幫助對接專項基金以實現。對于更偏向于社區的服務或建構物,平臺則更傾向于發揮“資金眾籌”的功能,支持居民自發的地方行動。

表4 各類項目統計
因此,英國空間蜂巢的城市眾籌在城市營造和治理當中發揮多重作用。首先,為社區小微項目與活動的建設與供給提供募集資金的渠道,精準對接地方需求。這些小微項目往往是政府普適的公共服務與財政預算未能覆蓋的,然而其社區性質能獲得社區居民的廣泛參與。其次,為城市層面的項目提供市民參與的平臺,提出提案、共謀策略。甚至可以對既有規劃方案提出替代方案。典型案例即2014年利物浦居民提出的“利物浦天橋(The Flyover Liverpool)”項目,居民主張以低價改造為城市公園的方式取代既有規劃中斥巨資拆除的方案來更新利物浦的一座老舊高架橋。這類項目以其更高的城市性、公共性而往往能獲得公共基金的支持,因而發起者在項目方案策劃上的作用更突出。最后,對城市的文化與藝術創新產生明顯激勵和促進作用。由于眾籌本身是一種通過互聯網傳播獲得關注度與影響力的集資方式,因此具有較高顯示度和吸引力的文化與藝術類項目更易獲得廣泛關注并取得支持,進而導致文化與藝術類項目大量涌現。
個人或機構發起眾籌項目需要經過多個流程[18](圖6),各個階段都設定了相應的規則以保障對項目的內容以及發起、實施和后期運營等過程的監管,且其中地方社區的非營利組織機構發揮了重要的援助和監督作用。具體而言,各個階段的監管和保障如下:(1)項目界定階段。要求項目須是改變共享的、城市的或公共可達的空間的臨時或永久的項目,幫助提升地方場所、團結社區,并有明確的發起和結束的時間(籌集運營資金或以慈善為目標的項目不適用)。(2)創建項目階段。需要在平臺立項系統中進行項目頁面編輯并提交材料,內容包括項目介紹、項目地點、項目實施負責人、時間表、項目花費等。一些長久改變空間的項目,還需要地方政府或土地所有者的相關許可,以及空間或構筑物日后的維護安排。此階段可同時向平臺合作的基金或既有運動項目發起支持或參與申請。(3)項目審核階段。項目創立后即進入“構思階段”,其間項目將經過英國的非營利組織——全國社區組織網絡機構“Locality”——進行審核,核查項目的想法、土地許可、項目預算可行性和可靠度等。其間任何不符要求的項目都有機會獲得該組織的幫助以完善和改進項目。(4)項目集資階段。審核通過之后,設定好眾籌結束時間,即進入“募資階段”。需要在結束時間之前完成項目的籌資。平臺集資遵循“所有或沒有(All or nothing)”模式,集資階段出資人通過眾籌表達的實質是出資保證(Pledge),集資成功后才收取實質錢款。(5)項目實施階段。平臺通知所有意向出資人項目集資成功,要求他們在賬戶中備好資金,錢款由第三方支付平臺(如Paypal)在項目實施階段收取并交與項目實施負責人,進入實施階段。項目實施同時可以與社區志愿組織結合,籌集人力資源或技術支持。項目實施的結果受全體出資者的公開共同監督。
內在機制層面,城市眾籌得以發揮效用,主要有賴于對社會資本的有效調動[15]。根據帕特南的定義,社會資本是社會組織所具有的某種特征,如信任、規范和網絡,它們會通過產生合作行動從而增進社會的公共利益[19]。它分為兩種形式,一種是通過紐帶作用(Bonding)團結同質性成員,另一種是通過橋梁作用(Bridging)連結異質性成員[20-21]。城市眾籌項目大體可以歸納為兩類:一類是空間/實體類,關注具體的物理場所或建筑;另一類是服務/活動類,旨在提供某種服務或資源,如娛樂活動、文化教育活動或健康食品等。第一類項目的發起主要依賴于通過地緣紐帶作用形成的基于地方(Place-based)的社區中的社會成員,往往出于社區歸屬感或社區互惠。而第二類項目的發起則主要依賴基于共同目標或信仰(Issuebased)的以橋梁作用形成的社群中的社會成員,往往出于興趣、信仰或價值追求。在項目支持方面,除了調動社區和社群的群體動力,還調動了作為社會成員的個人、企業或組織等個體單位的動力。調動個人的能動性,往往通過發揮捐資行為的建立社會關系和認同的作用,將行善與個體價值的實現結合,如通過社交網絡發布彰顯善舉(在Facebook分享捐資行為)或者在項目成果中設立銘牌銘刻捐資人姓名。而對于企業或組織,則借用平臺自身的廣告宣傳效用,以及行善可賦予企業的良好形象調動其贊助積極性(圖7)。
城市眾籌作為一種公眾參與和意愿表達的途徑回應了當前民眾日益高漲的參與城市活動、影響城市環境的需求,也是“DIY城市主義”理念下開展實踐的一種方式。作為互聯網時代的城市規劃參與城市治理的新方法,體現了市民改造城市的權利的回歸。結合中國當前城市面臨的具體問題和發展趨勢,城市眾籌于我國城市而言具有以下幾點值得關注的價值。
第一,精準捕獲需求,幫助實現公共服務社會化、精細化與多樣化。即便城市財政沒有面臨危機,當前由政府供給的城市服務由于標準的普適性和保底性、對訴求的理解不到位、對需求的掌握不及時等原因,管不好、管不夠或管不到的情況常常出現。城市眾籌客觀上為各類社會組織或市民群體基于地方社區具體實情來表達需求提供了平臺,為幫助城市更細致地提供精細化、多樣化的公共服務與活動創造了可能。
第二,聯系場所與市民,幫助塑造地方感、樹立市民精神。中國作為現代國家,在尋求“以規劃和法規實現空間生產各個方面的正規化和合法化”[22]的同時,也面臨著城市空間與個人聯系淡化,地方感、社區感缺失,市民對城市事務淡漠等問題。而城市眾籌為規劃或政府計劃以外的、以居民生活和需要為基礎的自發性空間改造提供了正規化、合法化的途徑。且市民的貢獻得以轉化為具體的城市空間或建筑實體,使得場所(Place)與市民的聯系更為密切。由于提供了參與城市公共事務、改善城市生活的渠道,能促使更多人關注自己切實生活的場所與空間,通過集體努力為城市帶來轉變。

圖3 各類成功項目按規模數量與募資額分布資料來源:作者自繪。

圖4 各類項目散點分布資料來源:作者自繪。
第三,為發展城市“公共藝術”與提升城市文化藝術氛圍提供激勵。隨著中國經濟、社會的發展,部分發達城市逐漸步入后工業化時期,城市對空間品質、藝術與審美以及文化經營的要求更高。城市眾籌使得個人的創新想法與創作得以通過項目與城鄉環境緊密結合,且具有項目吸睛度與籌資成功率密切相關的特征,將激勵藝術性項目的開展,從而為城市公共藝術的發展提供土壤。公共藝術“促使藝術超越其常規功能轉而融入普通市民的生活環境”[23],不僅有利于營建更加精致美觀的城市公共空間,也有利于營造城市獨特的文化藝術氛圍、培育城市文創群體與產業。
第四,為城市更新與地方社區營建提供新方式。傳統的政府作用下的城市更新通常采取拆除重建或借用資本力量進行商業改造的形式,往往帶來城市歷史磨滅、原住民流失、城市空間快速“紳士化”等社會問題。當前這一單純通過政府力量實現城市老舊地區或者衰敗社區更新改造的模式已經難以為繼。城市眾籌面向廣大市民和社會組織機構開辟征集更新或營建方案與策略的新渠道,并通過對更廣泛社會資本和援助資金的調動,為當地居民基于自身訴求實現可持續發展與自主更新提供了可能。

圖5 各類項目按規模平均出資人數資料來源:作者自繪。
城市與規劃專家長久以來面臨一個問題:“當公眾與城市空間相關時,他們的權利、期望與責任是什么?”[24]聯合國人居三大會發布的《新城市議程》中對城市權利的關注和共享城市(City for all)概念的提出,意味著全球對城市運營中的公眾參與的要求更高。在此背景下,城市眾籌或許給出了一種可能的響應方案。本文通過對英國城市眾籌實踐經驗的闡述,探討了城市眾籌的作用、過程、機制與價值。從英國的實踐來看,城市眾籌實質是借用信息技術設計了一個多方對接平臺和一套合理的制度機制,一方面開辟項目征集渠道來準確捕獲市民需求,另一方面通過與公益機構建立合作伙伴關系、利用商業贊助以及調動社會資本來獲得資金支持,并通過社區組織和政府官方加以可行性監督并賦予公信力,最終實現社會多方參與城市空間改造、補充服務供給,是一種參與式的城市營建治理方式。

圖6 城市眾籌項目的實施流程資料來源:根據參考文獻[18]整理。

圖7 城市眾籌項目的作用機制資料來源:作者自繪。
基于英國的實踐,思考城市眾籌在中國開展的可行性,作者認為需要關注以下4個方面。
第一,精細的制度設計。城市眾籌是面向城市地方營建的平臺,區別于其他類型眾籌項目,城市營建項目的外部影響是公共性的,因而在制度設計上必須精細而慎重。制度需要確立嚴密的項目申報與審查評估的規則,在規避任何不當行動或可能的風險的同時,保障流程的簡潔和高效以免磨滅參與積極性。在制定框架加以限制的同時,盡量包容市民在項目設計和開展上的自由發揮度和想象力。
第二,政府的合作支持。城市眾籌作為城市營建治理的行動,需要作為城市治理和服務方的政府的對接、支持并獲得合法性。如政府需要通過適度放權到地方,構建一定的地方自主審批、自我監督負責的機制以降低行政成本和參與門檻;對涉及建設或更新改造的項目在法定規劃層面進行彈性設計以實現靈活對接等。此外,由于中國市民當前對公共事務參與度普遍不高,還需進行適度激勵。可以參考英國設立專項市民建設或活動基金的做法,支持和鼓勵社會參與項目的發起和開展。
第三,明確的社區工作主體。城市眾籌項目的重要特點就是規模小,類型多樣,面向的是個性、靈活的城市或社區的營建,區別于傳統的自上而下推動的大型城市建設行動,因此相當依賴根植地方的力量。由于中國基層社區公共事務組織發育不健全,行動主體多元復雜,相對缺乏較為明確的社區工作主體,因此,城市眾籌的各個階段系列運作工作如何開展、由誰開展,需要進行權責劃分與制度創新。英國的實踐經驗值得借鑒,其重要的社區工作主體是社區NGO組織。它參與了協助市民策劃、項目申報審批、后續監管運營等各個階段,與政府分工明晰,為專業者走進社區走近群眾提供了平臺,促進了市民參與的積極性,同時降低了行政成本。作為第三方,NGO受民眾和政府雙方監督,避免了以往政府主導社區治理時常常出現的自己監管自己這種“球員當裁判”的情況,也減少了社區工作者不作為的現象。
城市眾籌可能帶來的一些問題也需要關注。比如,中國大部分居住區都是門禁小區,這意味著一些地方營造將不能成為城市的公共品而只是小區的“俱樂部產品”。高檔小區的居民無疑在各種資源實力上更為雄厚,城市眾籌的績效可能會更加明顯,而老舊城區中低收入者聚居的區域效果可能就不太理想。因此從社會公平的角度,城市眾籌需要認真思考其在為城市帶來多樣性與地方性的同時如何營造更包容的城市,而非造成空間的進一步分化。此外,眾籌看似民主,但用錢投票只能“贊”不能“踩”,募資成功的項目未必反映所有利益相關者的心聲,而且眾籌本身通過互聯網傳播所具有的“沖動性”和“運動性”,在作用于城市營建時也可能出現反作用。項目一旦發布將受社會廣泛的關注和監督,項目一旦募資成功也將承擔更多社會期待,這些都將對項目的影響評估、可行性核查和風險管控提出更高的要求。城市眾籌作為一種城市治理的新模式,需要更多立足國情的機制設計與實踐方法層面的研究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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