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鑫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法學院 北京 100038)
傳銷是一種危害社會的經濟活動,不同時期、不同的社會背景下,我國政府對待傳銷的態度不盡相同。1997年國家工商總局發布《傳銷管理辦法》,開始對社會上的非法傳銷進行整治,只有經過法定許可的傳銷活動可以正常經營。1998年國家下大力氣整治傳銷,發布了《關于禁止傳銷經營活動的通知》,并在《刑法修正案(七)》中設立了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名,全面打擊日益猖獗的非法傳銷活動。而隨著新世紀我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為了與國際市場接軌,我國在2005年頒布的《禁止傳銷條例》中放開了單層次直銷活動,但依然禁止多層次直銷。為了精細量刑,“兩高一部”2013年出臺《關于辦理組織領導傳銷活動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嚴格確定了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的入罪標準。
自國務院出臺《關于禁止傳銷經營活動的通知》打擊傳銷,《刑法修正案》設立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名以來,打擊傳銷犯罪活動效果明顯,傳銷案件犯罪率得到控制,并在2011年達到較低點,但是之后發案率再次呈現走高之勢[1]。隨著網絡化的普及,線上時代的到來,傳銷類犯罪行為的手段也愈發多樣化,呈現出犯罪網絡化、金額巨大化、波及面擴大化等新態勢,具有更強的社會危害性。刑法是認定傳銷犯罪、打擊傳銷犯罪的最重要的依據和手段。但我國刑法針對傳銷犯罪的相關立法還存在著諸多問題,應盡快完善,加大對傳銷組織者、參與者的打擊力度,從根本上截斷傳銷這一社會“毒瘤”。
(一)對傳銷犯罪的打擊面過窄。刑法中關于傳銷方面的犯罪僅涉及“組織、領導傳銷罪”。刑法對該罪名的定義是:“組織、領導以推銷商品、提供服務等經營活動為名,要求參加者以繳納費用或者購買商品、服務等方式獲得加入資格,并按照一定順序組成層級,直接或者間接以發展人員的數量作為計酬或者返利依據,引誘、脅迫參加者繼續發展他人參加,騙取財物,擾亂經濟社會秩序的活動。”認定組織、領導傳銷犯罪有三個要件:一是組織、領導者為頭目,發動、招募、引誘其他人加入傳銷活動;二是犯罪針對的對象為社會上的不特定多數人;三是已經成立了一個機構嚴密的組織,并且能支配、操縱這個組織。刑法中對傳銷犯罪的定義過于狹窄,只能針對極少數組織、領導傳銷的個人和傳銷組織,這樣過窄的打擊面顯然不能有效遏制傳銷類犯罪瘋狂擴張勢頭。
(二)立案標準較高。刑法對于組織、領導傳銷罪的立案標準為組織參加傳銷活動的人員應當達到30人以上,并且人員層級達到三級。聯系公安機關的基層部門辦案實際情況,依靠法律規定的對傳銷活動的定罪標準,對組織、領導傳銷活動人員的打擊非常困難。因為刑法中只規定了傳銷活動中組織、領導者的責任,而傳銷活動又有嚴格的層級關系,并且又都是單線聯系日常行為相對隱秘,同在一個傳銷窩點中你能了解的其他人非常有限,所以公安機關對于傳銷組織人員是否達到了30人以上、層級是否有三層很難確定,這就使得對傳銷活動中組織、領導者的打擊也十分困難。而且隨著科技手段越來越發達,部分傳銷組織在犯罪上實現了“國際化”,即通過更改服務器的域名或者直接將服務器設置在境外,在通過網絡實施傳銷犯罪行為,以此逃脫公安機關的打擊。由于網絡上存儲的數據極易被破壞或者篡改,警察在抓獲犯罪嫌疑人后,一旦調取證據不及時,其他同伙很有可能很快的破壞證據,那么對于傳銷組織的人員布置、層級分布、涉案金額、波及地域、經常活動地、相關賬戶等證據都難以被調取。這樣對于被抓獲的犯罪嫌疑人,只能對發展下線30人以上并且具有三層層級關系的頭目方能科以刑事處罰,對于其他,則只能行政處罰,明顯的罰不當其罪。
(三)對傳銷犯罪人員的懲處力度不大。刑法中對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只規定了組織領導傳銷人員的刑事責任,這就使得實務中對于參加傳銷活動的人的處罰缺少法律依據,有關部門多采取遣散等方式,使傳銷活動人員成為埋藏在社會的嚴重不安定因素。根據《禁止傳銷條例規定》,對于介紹、誘騙、脅迫他人參加傳銷活動的人員,往往由工商部門處罰,處罰手段只有沒收違法所得或者罰款,可從實際上看社會長期從事傳銷活動的人員幾乎沒有經濟能力,對其科以財產罰幾乎得不到執行,最后的結果只能是遣返,起不到應有的打擊和教育作用。由于我國現階段參與傳銷人員人數眾多,參與人員皆定罪處罰也會大大加重司法機關工作量,成本太高并不現實。
(一)美國以民事處罰為主的懲處模式。若要追溯傳銷的根源,可以追溯到美國的“直銷”,美國哈佛大學的學者們最先對這種特殊的銷售模式進行了學術上的討論,結合當時美國特殊的社會背景,直銷方式的產生讓許多窮人看到了翻身而起的希望,這種新型營銷方式逐漸流行起來。1964年,美國人威廉.派克成立了第一個傳銷組織,主要對象是家庭主婦必需的的日用品,結果創造了當年的銷售奇跡,在這個營銷模式的刺激下,美國社會傳銷組織開始爆炸式出現,成為不法商人謀取非法利益的工具,嚴重損害著社會發展。聯邦交易委員會出臺相關條文對其予以規制,其中《聯邦交易委員會法》第五條規定:“在商業貿易中使用不公平的或者欺騙的方法競爭是非法的。”在具體的懲罰措施方面,美國由于其特殊的貿易帝國位置,沒有將傳銷行為上升到需要刑法打擊的高度,而是規定了相應的民事處罰方式,充分體現了“美國特色”,對于使用傳銷的手段欺騙社會大眾的,每繼續進行一天,就作為一個單獨的行為進行處罰,且罰金數額相當大[2]。
(二)臺灣地區的“先行政,后司法”的處罰模式。我國臺灣地區除規定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的犯罪人員需要接受刑事處罰外,還要對受害人進行相關的民事賠償。臺灣地區在1991就對傳銷活動的定義及相關立法做出了規定。在其《公平交易法》中,對傳銷的懲罰措施主要體現為行政處罰。臺灣地區打擊傳銷犯罪的原則為先行政、后司法,《公平交易法》對于涉嫌傳銷犯罪的首先處罰是停業整頓,不改正的則會變更懲罰措施[3]。刑法典中規定:“違反規定者,處以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一億以下新臺幣罰金。”總體來看,臺灣地區對于傳銷立法較為全面。
(三)新加坡的“三個主體”的立法模式。新加坡對于傳銷活動的相關立法也比較完善,1973年制定實施了多層營銷和金字塔銷售禁止法,對于傳銷活動相關人員的處罰有了全面的規定。該法將處罰對象大致分為三個主體,第一類主體是所有參與傳銷活動的人員,包括組織者和積極參與者,一律應該受到處罰,手段包括判刑、行政處罰;第二類主體是有責任審核組織傳銷相關公司設立的官員;第三類主體是成立單位犯罪傳銷活動的所有對公司有管理義務的公司領導人員[3]。這種立法模式能保證對于涉及傳銷類犯罪的打擊面夠寬,但未免有罪名擴大化之嫌。
傳銷組織每多一個陷落的人,社會就多了一個不安定因素,缺少刑法的制裁,其不知參與違法行為需要付出代價,也是為何大多數參與傳銷人員知錯不改還會再次加入傳銷組織的原因。從其他地區打擊傳銷犯罪的立法經驗來看,要想有效地打擊、遏制傳銷,必須擴大對傳銷類犯罪的打擊面,增強對涉案人員的打擊力度,才能使其不敢組織、參與傳銷,這樣才能從根源上切斷傳銷這一社會“毒瘤”。
(一)明確參與傳銷活動人員的法律責任。在對具體行為人作出認定時候,應當重點考察其在傳銷組織中所處層級以及管理范圍。在責任認定時,組織、領導者和積極參與者應當區分開來[4]。從責任主義角度來看,組織、領導者和積極參與者社會危害性和主觀惡性都是不同的,組織領導者的主觀惡性要明顯大于積極參與者。積極參與者雖然在行為上也表現為積極拉攏、壯大傳銷組織,但其本質上仍然為受害者,是一個被組織、領導傳銷活動者洗腦的被害人。因此刑事司法中對積極參與者不可認定為組織、領導者,對積極參與者應當采取寬嚴相濟的政策處罰,有別于組織、領導傳銷活動者。筆者認為,應將參與傳銷人員進行區分,具體分為一般參與者和組織策劃者,積極發展下線,采用欺騙等手段騙人進入傳銷組織,但是達不到刑事立案標準的,應當予以行政拘留;如果沒有發展下線,而僅僅是失去判斷力參與傳銷的人員,為一般參與者,可以不再處罰,對其進行批請教育后遣返。對于參與者可以建立參與傳銷人員檔案,對兩次以上參加者,則應當予以行政拘留處罰。
(二)降低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的立案標準。要想實現組織、領導傳銷犯罪活動中罪、責、刑的統一,實現對傳銷犯罪的有效打擊,需要對有關傳銷活動的追訴標準具體作出修改,確保全國各級公安、檢察院、法院機關在處理傳銷活動相關犯罪時,對相關證據收集、案件定性、起訴標準等有統一認識,以增強社會對傳銷類犯罪震懾力和打擊力度。在刑事立法方面,應當相應降低傳銷活動的追訴標準,針對目前新型傳銷活動各地分散聚集、裂變式發展、提高入會費“門檻”以對隊伍“瘦身”降低社會注意力等特點,建議將追訴標準修改為“組織內部參與傳銷活動人員在20人以上或者層級在兩級”,如此能更適應傳銷犯罪出現的新情況。
(三)加重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和參與者的法定刑。鑒于現實情況中,以組織、領導傳銷罪追究傳銷人員的刑事責任很難,現行法律對打擊傳銷的規定相對較輕,犯罪成本較低而犯罪收益又大,就應當提高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的法定刑,從立法層面給潛在的犯罪分子以威懾力[5]。
首先,基于以往法律對于傳銷違法犯罪行為的打擊過輕,應當對相關法律進行修訂,加大處罰力度。對傳銷組織的犯罪行為做到全面規定,從治安案件到刑事案件,案件層級不同,對應的處罰標準不同。《治安處罰法》在制定上相較來說較大靈活性,可以增加一個標準:參與傳銷活動的人員發展一名以上下線的,應當科以治安處罰。
其次,在認定上,還應當加入以下犯罪情節:一是利用社交通訊手段發布虛假的信息,以騙取其他人員加入傳銷組織的;二是在加入傳銷組織后,發展下線,違法所得達到五萬元以上的;三是開展傳銷活動,在固定的場所對相關人員進行非法管理,人數達到五人以上的;四是對被騙入傳銷組織的人員實施軟禁、暴力恐嚇、毆打等行為,以迫使其加入傳銷組織的;五是明知對方為傳銷活動的組織、策劃者,仍為其提供場地牟利,遭到一次以上行政處罰的。
參考文獻:
[1]劉坤.網絡傳銷特點與偵查對策研究[J].北京警察學院學報,2015(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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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吳洪林.對禁止傳銷的法律分析[J].華東政法學院學報,2003(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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