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林峰 范和生
(安徽大學社會與政治學院 安徽合肥 230601)
伴隨著改革開放,中國大量的農村人口進入城市,城市化水平從1978年的17.9%飛速增長到2017年的58.52%。并且,在未來很長一段時期內,我國的城市化水平仍將處于加速發展階段。由于農村地區人口不斷減少,留下的大多是老弱病殘即所謂的“三八六一九九部隊”,導致傳統的治理方式已經難以維持鄉村社會秩序,鄉村社會治理問題層出不窮。正如亨廷頓所言,“鄉村的作用是個變數,它不是穩定的根源,就是沖突的根源。”[1](P267)只有鄉村治理得到實現,國家和社會才能穩定發展。因此,鄉村治理的現實困境要求村民自治作為鄉村治理的主要形式發揮更大作用。
村民自治是我國農村改革開放后廣泛推行的以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督為基本內容的群眾組織和直接民主制度,是我國民主政治建設的一項基礎工程。30年來,農村村民自治取得了很多令人欣喜的成就(如“海選”就是中國農民在村民自治中創造的一種直接選舉方式),鄉村社會治理也因此取得長足進步。但不可否認的是,現階段的村民自治仍然存在較多問題,受到鄉村社會中傳統因素和現代社會中特殊背景的雙重阻礙,在實踐和學術研究兩個層面上,都能發現深刻的隱憂。[2]
(一)城市化背景下村民自治主體的缺場。城市化已成為影響村民自治的重要因素,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即自治主體素質降低和主體缺失。一方面,城市化的發展破壞了傳統鄉村精英少時離鄉打拼,老來衣錦還鄉的大循環,資源優勢使得多數鄉村精英選擇在城市定居。鄉村精英的流失使自治主體的知識水平和參與能力大大降低,村民自治實踐缺乏有效的組織者、推動者和創新者,自治進程被大大延緩。另一方面,城市化的發展使農民進城務工成為一種普遍現象,使得一大部分自治主體缺場,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如今村民自治實踐的發展。例如,自治主體缺場的現狀就使得在基層選舉中普遍存在著代選現象。在現實的村級選舉中,為了確保參選人數,一個選舉人可以代選50張甚至是更多的選票。而且,農民進城打工后,留在鄉村的多是老弱病殘即所謂的“三八六一九九部隊”,他們不了解自治實踐也缺乏自治的能力。這就會使鄉村社會中出現一個真空地帶,以鄉村地痞流氓為代表的黑惡勢力可能會趁機采取非正式手段奪得鄉村權力。奪得權力后的鄉村黑惡勢力反過來又會阻礙村民自治實踐的發展以達到維護自己權威的目的。這使得村民自治不僅有成為少數人自治的風險,更有可能會成為一種帶有陰影的自治。
(二)鄉村社會中多種內外力量的干預。村民自治的核心在于由村民自己管理自己,自己管理村莊。但實際上,鄉村社會中存在著多種力量,他們共同影響著村民自治的實踐,在自治的跑馬地上斗爭博弈。從鄉村社會的內生性因素來看,家庭宗族等先賦性條件依舊是影響村民自治的重要因素。這在村莊選舉的結果上表現地尤為突出,家庭人數眾多,宗族勢力龐大的候選人更容易當選。由于血緣關系仍然是鄉村社會中獲得認同和信任最重要的社會資本,投票人出于信任會更容易將選票投給同宗同族的候選者。它表現為選民的一種投票心理傾向,本質是一種利益關系:認為本族人當選為自己的代理人有一種安全感,會給自己特殊的照顧、保護和特殊的利益,而其他宗族的人當選則有可能會侵害自己的既得利益。候選人會利用這種心理傾向尋求宗族支持,為自己拉選票。家族與宗族有時甚至會作為一股勢力直接干預選舉過程,操縱選舉結果。因此,選舉中宗族勢力大者往往居于優勢。[3]另一方面,財富一直是鄉村權威不可或缺的因素,如今仍然是影響村民自治的重要因素。有錢者可能通過賄賂購買選票等方式干預選舉、獲取權力,進而甚至世世代代把握著村中的權力,使得村民自治實踐可能會面臨著金錢政治、權錢交易的風險。杜贊奇在《文化、權利與國家》中就說到:“父子相繼擔任鄉村公職的現象較為普遍。當然,繼承是有條件的,即兒輩們必須任是富有之人……掌權者往往出自富裕之家,富有幾乎成為掌權人的先決條件。”[4](P147)
從外生性因素來看,政府的行政干預也會影響村民自治實踐,造成弱自治的現象。中國農村村民自治的實踐向人民展示的,是一個社會民主依賴國家力量提升和推進的過程。[5]這就導致行政權(鄉鎮權力)對自治的干預,村民自治程度受到政府干預的削弱。本來村長當選后應該全心全意對農民負責,可上面下派任務,讓他們同時負責訂報紙、抓計劃生育。[6]在很多情況下,村級的權威組織更多的是上級政府意志的體現,村級組織之上的政府機構向村組織派遣駐村干部就是其明顯體現。
(三)村民自治主體缺乏自治訓練,自治能力不足,自治精神淡薄。民主的前提在于個人是個體利益的最好保障者,個人能夠以個體能力滿足其需要。[7]但在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中,統治者一直強調倫理秩序的建構與遵從,三綱五常就是其外在體現。正如黃仁宇在《萬歷十五年》中說到:統治我們這個龐大的帝國,專靠嚴刑峻法是不可能的,其秘法在于運用倫理道德的力量使卑下者服從尊上,女人聽男人的吩咐,而未受教育的愚民則以讀書識字的人作為楷模。[8]這就造成傳統社會中的中國人言行有著明確的參照標準或者說準則,使得服從成為傳統中國人生活中的常態。傳統鄉村社會更是如此,其秩序的維持依靠傳統道德的權威。時至今日,我們仍然不能否認傳統道德權威的殘留很大程度上還在影響著中國農民的頭腦,使得農村村民普遍缺乏自治意識,參與自治的熱情平平。中國農民一直無法直接參與到自治實踐中去則是造成其自治能力不足的主要原因。無論從杜贊奇的營利性經紀與保護型經紀[4](P25),還是從鄉紳治村的角度來看,近代中國農民毫無疑問是缺乏直接自治實踐經驗的。在新中國成立之后,農村村民自治實踐相對于城市居民自治來說也相對較晚。1950年,天津市開始建立具有一定政權性質的居委會[9]。1954年12月,第一屆人大常委會第四次會議制定并通過了《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條例》。相對于先行的城市居民自治,直到1982年憲法才規定農村也成立基礎群眾自治組織即村民委員會。因此,盡管部分學者將村民自治的困境歸咎于農村的落后與農民的愚昧,但筆者認為歷史和政策因素影響更大。
(四)村民自治實踐呈現出東西差異。改革開放使得我國東部沿海地區先富了起來,但也造成東西部之間經濟發展水平存在巨大差異。地區經濟發展水平的高低必然也會相應地對不同地區社會、文化以及生活在其中的個人產生影響,我國農村村民自治實踐也因此呈現出東西部兩種不同的景觀。東部地區經濟發展水平較高,同外界的溝通交流也比較頻繁。因此,這些地區無論是農村社會的自治氛圍還是農民的自治意識、自治熱情抑或是自治能力都較高。這些地區的村民自治在長期地實踐和學習過程中形成了成套的程序和規則,村民自治實踐發展較好。而在我國廣闊的西部地區,村民自治的實踐卻任重道遠。西部地區農村經濟發展落后,人民對于物質的需要還未完全得到滿足。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當地村民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知識水平偏低。這導致當地村民對自治的價值認識不夠,對自治權利的追求遠不及物質的滿足,甚至你會發現用微小的代價(一包煙或者幾包方便面)就可以換取一張選票。而從具體的操作層次上來看,西部地區村民對村民自治的程序和方法不夠了解,欠缺自治的能力。由于傳統因素在西部地區的鄉村社會中仍舊根深蒂固,村民自治實踐中的不規范已經成為了一種常態。在當地的村民選舉中,鄉村社會中的宗族勢力和黑惡勢力操縱著選舉的結果,老弱病殘等弱勢群體通常被排斥在村民自治的實踐之外。
亨廷頓在《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中認為:“社會動員應該與制度化水平相一致。時機不當的政治參與會導致社會不穩定,而時機成熟與否取決于社會政治制度化的水平。一般而論,政治制度化程度低,而政治參與度高的社會,政治不穩定;與此相反,若政治制度化水平高,而百姓的政治參與度低,則社會比較穩定”。[1](P51)目前,村民自治的發展面臨著傳統因素和現代背景的雙重阻礙,村民自治實踐中存在諸多亂象。例如,上文所提及的基層選舉中普遍存在的代選現象以及用微小代價換取選票的行為。因此,學界有人認為基層村民自治制度在我國過早地實行了,農村村民并不具備自治的能力。但是筆者不認同這種觀點,我們換個思路來想,盡管是廉價的交換,但其對于村民認識自己選舉權的價值起碼有促進作用。今天可能只是一包煙或幾包方便面等微小的代價,以后可能就是權益維護、社會發展的要求,農民的選舉權在這個過程中會越來越被認識。不可否認,今天的農村村民自治實踐的確存在著較多困難,但我們的態度不應該是逃避退卻。相反,在實踐中,在錯誤中培養居民的自治能力,培養農村的自治氛圍,不斷完善農村村民自治制度,才是我們應該采取的態度和行為取向。村民選舉意識和能力的提升會促進基層村民自治制度的完善,而基層村民自治制度完善造成的積極成果又會被農民共享。
農村村民自治的完善就是一個共建共享的過程,而如何做到共建共享?首先,村民自治實踐的發展不是單靠鄉村社會中某些能人志士就可以取得成效,而是需要所有鄉村社會成員的共同努力。我們要將村民自治實踐看做鄉村社會中的重大事件,充分運用鄉村社會中的各種社會資本,將非正式組織和勢力置于自治的程序與規則之下,確保村民自治實踐的合理推進。其次,村民自治實踐的參與者不應將目光局限于鄉村社會,而應該積極關注城市居民自治實踐的發展。農村村民自治與城市居民自治在程序和規制等很多方面是相通的,雙方可以相互借鑒實踐中取得成效的經驗做法,形成共建共享的良性循環。另外,在城市化導致農村自治主體消失的現狀下,我們可以將城市中的農村務工人員暫時吸收到城市居民自治實踐中去,讓其在居民自治的實踐中激發自治熱情、提高自治能力,最終達到推進村民自治實踐發展的目的。最后,東西部的村民自治自治實踐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東部發達地區居民自治的歷史與經驗雖然要遠勝于西部地區,但西部地區的村民自治實踐也有著自己的特點和優勢。西部地區要積極學習東部地區自治實踐中好的經驗做法,避免走彎路走錯路。東部地區也可以從西部地區的自治實踐中汲取營養,更好地促進本地區村民自治實踐的發展。總之,共建共享是解決中國農村村民自治困境,促進鄉村社會治理的有效途徑。
村民自治制度是當代鄉村社會治理的一種重要形式,通過村民直接民主的方式,處理農村公共事務和問題,對于我國鄉村社會治理的發展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如今,村民自治在各方面都取得了重大的進展,在全國各地農村地區普遍建立帶來村民自治組織,村規制度也在逐漸的完善過程中,并積累了很多的寶貴經驗。但是,目前村民自治在實際運作中還存在著許多突出問題,鄉村社會中的傳統因素和現代社會中的特殊背景,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困擾著村民自治和鄉村社會治理的發展。只有真正實現村民自治的共建共享原則,鄉村社會治理才能真正得到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