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佳麗
一年一度的中國-中東歐國家領導人會晤機制,自2012年舉辦以來,為中國和中東歐16國的經貿合作挖掘出更多潛力與機遇。在新形勢下,特別是面對國際金融危機后的挑戰,雙方增進相互了解、加強經貿合作的意愿十分強烈。與此同時,卻有一些聲音尖酸地指出,“16+1”的合作機制是在“分化”歐洲。
根據地緣政治(政治地理學說的一種理論,主要根據地理要素和政治格局的地域,分析、預測國家行為)概念,“中東歐”是近些年興起的一種稱呼。中國人對這一地區的印象是從“東歐”這一政治概念開始的。
東歐,主要是指冷戰期間實行過社會主義制度的民主德國、波蘭、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阿爾巴尼亞、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在地理位置上,上述前4個國家地處中歐東部,后4個處于歐洲東南部,但按照意識形態來區分,統稱“東歐八國”。
蘇東劇變(也稱東歐劇變,是指1989年前后東歐一些社會主義國家共產黨和工人黨在短時間內紛紛喪失政權,社會制度隨之發生根本性變化的事件)后,“東歐”的概念被地理意義上的“中東歐”取代。該地區現有波蘭、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斯洛文尼亞、克羅地亞、羅馬尼亞、保加利亞、塞爾維亞、黑山、馬其頓、波黑、阿爾巴尼亞、愛沙尼亞、立陶宛、拉脫維亞共16個國家。
復旦大學歐洲問題研究中心主任丁純教授告訴《經濟》記者,從其所處地理位置和經濟特點入手,中東歐可以分成三大板塊。
第一板塊為波羅的海三國,即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2004年5月1日,該三國同時加入歐盟。三國均具備較發達的服務業,產業優勢主要分布在交通運輸業、房地產業、通訊、互聯網和旅游業等領域。其中,立陶宛信息通信技術全球排名第一,愛沙尼亞首都塔林(Tallinn)則擁有“波羅的海硅谷”之稱。
第二板塊為維謝格拉德集團(The Visegrad Group,簡稱“V4”,即波蘭、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與斯洛文尼亞。五國工業實力較雄厚,在汽車、電子、機械制造、金屬加工等行業擁有發達技術,且歷史悠久。其工業產值占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重遠高于歐盟整體16%的水平。
第三板塊是巴爾干半島國家,包括羅馬尼亞、保加利亞、塞爾維亞、克羅地亞、波黑、黑山、馬其頓和阿爾巴尼亞8個國家。農業是上述國家共同的比較優勢。此外,羅馬尼亞的石化工業、保加利亞的紡織與化工行業、克羅地亞的造船業、塞爾維亞的汽車和信息通信產業,也都各具特色。
“這16個國家,屬于發達經濟體的有捷克、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亞、愛沙尼亞、拉脫維亞和立陶宛6個國家,其余均被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劃分為新興經濟體。其中,11個為歐盟成員國,塞爾維亞、馬其頓、黑山、阿爾巴尼亞、波黑尚未加入。在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和2009年歐債危機的沖擊下,作為歐盟內部的新興經濟體,部分中東歐國家與其他成員國的經濟發展、生活水平的差距,不僅沒有縮小反而增大了。因此,中東歐國家開始在歐盟之外尋找貿易伙伴,比如匈牙利出臺了‘東向政策,熱切回應‘一帶一路倡議。也正是看到了中東歐國家在對外經貿需求上的變化,在2011年首屆中國-中東歐國家經貿論壇之后,中國政府正式提出了‘16+1的合作框架,并對其寄予厚望。”丁純這樣分析。
2017年,中東歐地區經濟持續走高,收獲了2006年以來最快的增長速度。預計,中東歐地區GDP會在2017年達到4.5%的增長率,明顯高于2016年3.1%的表現。擴張性的財政政策、緊俏的勞動力市場,再加上國內需求的強勁反彈,該地區的私人消費或將以十多年以來最快的速度攀升。此外,歐盟發展基金的強勁流入和低利率帶來投資反彈,作為歐元區的主要貿易伙伴,中東歐未來的投資表現亦將得益于此。
“不過,中東歐國家人均GDP普遍低于歐盟的平均水平,盤子小,增長速度快也只是意味著其與西歐、歐盟整體之間的差距在逐漸縮小,并不等于說,這16個國家的經濟體量已經處于優勢位置。”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經濟室主任、研究員陳新在接受《經濟》記者采訪時這樣說。
對于中東歐國家的發展,當前的國際經濟形勢已展現出積極的一面。
全球經濟逐步復蘇,中東歐國家受益于國際市場需求的增長,對外貿易增加,進而帶動本地區經濟發展。新形勢下,從地緣政治的角度看,中東歐國家實際上正面對著較好的窗口時期。
陳新指出,中東歐地處東、西方中間地帶,長期以來與大國發揮影響力的話題掛鉤。冷戰結束后,中東歐國家多加入歐盟或北約,致力于政治與經濟轉型,發展平穩,較少成為國際關注焦點。不過近些年,隨著歐亞大陸地緣政治的變化,特別是烏克蘭危機的爆發,大國博弈日趨激烈,中東歐作為前沿地帶,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目前,上述影響傾向積極面,已經也將繼續在經濟層面延伸。
“當大家都試圖去開拓中東歐這一市場,希望和該地區的國家搞好關系的時候,他們自然會看見更多合作機遇,也會遇到更多來自其他國家的合作邀請。”陳新這樣強調。
上海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研究所副所長徐明棋則告訴《經濟》記者,因為起點較低,中東歐國家未來的投資空間和消費增長潛力都很大,而此后,來自歐盟層面的幫助也會越來越多。
“2008年至2009年,歐盟尤其是西歐國家,忙著應付內部財政赤字和經濟困境,這些國家自顧無暇,也管不了其他。現在,曾經的危機局面已經過去,內部經濟形勢好轉,西歐國家的市場需求在擴大,對中東歐的好處無需多言。另外,美國和歐盟對中東歐地區的援助日益增加,比如容克計劃,主要受益者還是該地區國家。”徐明棋這樣解釋。
2014年11月,新任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Jean-Claude Juncker)正式公布了總額高達3150億歐元的歐洲投資計劃,也稱作“容克計劃”,旨在促進基礎設施、新能源、信息技術等領域的投資。該計劃與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不謀而合,雙方在互聯互通、促進國際產能合作等領域的共同目標成為利益契合點對接的現實基礎。
2017年11月27日,第六次中國-中東歐國家領導人會晤在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舉行。此次會晤恰逢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啟動5周年,對于推進“16+1”合作的深入發展、促進中歐全面戰略伙伴關系具有重要意義,也標志著中國與中東歐國家的關系步入新階段。
中東歐是“一帶一路”國際合作的重要區域支點。作為新興市場,中東歐是新亞歐大陸橋(又名“第二亞歐大陸橋”,是從中國的江蘇連云港市到荷蘭鹿特丹港的國際化鐵路交通干線)經濟走廊的西端樞紐,與其他“一帶一路”沿線區域相比,該地區具有獨特的地緣、產業以及市場優勢。目前,中國與中東歐國家的合作領域更加廣泛,涵蓋了基礎設施、產能合作、工業園區建設和高科技研發等多領域。
“中國和中東歐國家的合作,目前可以看到兩個明顯的特征。從中國海關統計的數據看,經貿往來上,七成集中在V4和中國之間,其他12個國家承擔另外三成,比較集中。另外,不同的中東歐國家都希望成為中國進入歐洲市場的跳板或者落腳點,實際上,‘跳板功能可以分別由不同的國家承擔。”華東師范大學國際關系與地區發展研究院中東歐研究中心研究員高曉川教授這樣告訴《經濟》記者。
比如地處歐洲心臟的捷克,已經同中國開通了4條直航,其有實力成為中歐交往的航空樞紐。受益于此,2017年赴捷克旅游的中國游客達到50萬人次,創歷史新高。捷克總統澤曼(Milos Zeman)曾對中國學者表示,捷克人一直以來都有一個“運河夢”,至今尚未實現,而中國擁有豐富的基礎設施建設經驗,希望中國人能夠幫助捷克完成這個夢想。
比如該地區經濟體量最大的波蘭(V4之一),是亞歐大陸橋的途經國,其陸運交通樞紐作用較為突出。
再比如人均生活水平較高的匈牙利,服務業發展迅速,與中國在金融領域的合作是中東歐地區內比較領先的。匈牙利央行行長毛托爾奇·捷爾吉也曾公開表示,人民幣國際化對匈牙利很重要。
高曉川指出:“中東歐有些國家同中國合作的緊密程度還比不上前述3個經濟體,比如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這兩個國家地處東南歐,經濟體量可觀,與我國的合作潛力也很值得期待。”
2011年3月19日,首列中歐班列開行。2017年前11個月,中歐班列共開行3600列,超過2011年至2016年開行數量的總和。至此,中歐班列已經成為“一帶一路”計劃的標志性成果。
商務部研究院學術委員會副主任張建平在接受《經濟》記者采訪時表示,作為重要的陸上交通運輸體系,中歐班列途經中東歐國家,不僅會帶去中國商品,也會帶來中東歐地區的貨物,形成物流市場機遇。
“借助中歐班列,中東歐的商品可以流向西歐市場,也可以流向中國市場。這些商品實際上非常具有吸引力。中東歐地區的乳制品和其他農產品質美價廉,很有特色,一些高級飲食材料在價格上很有競爭力,比如魚子醬。”他這樣解釋。
以現實需求為基礎的“16+1”合作機制,已經取得了豐碩成果。同時,我們也聽到了一些不同的聲音。
2017年8月30日,德國外長加布里爾本在巴黎表示,中國與中東歐國家的合作是在“試圖分化歐洲”,他還呼吁歐洲團結一致,制定出統一的對華戰略。近日,仍有一些西方媒體在重復該論調。
對此,徐明棋這樣說:“歐洲內部的分化,或者說不同國家之間經濟發展水平的不同步,是既定事實,這很正常。與西歐相比,中東歐國家的經濟在對外訴求上存在不同重點,這也是事實。歐洲一些媒體或者某個國家的官員,之所以對中國提出的合作機制感到焦慮,是因為他們覺得我們的做法可能會架空歐盟。歐盟并非主權國家,而是地區組織,中國可以與歐盟發展合作關系,也可以與其成員國發展關系,這不矛盾。退一步說,如果我們把歐盟比作家長,把成員國比作孩子,那么,孩子的朋友在外請孩子吃飯,家長也一定跟過去嗎?孩子的朋友只請幾個孩子吃飯,其他孩子就要不開心嗎?我曾經用這個比喻請教歐盟一位副部長級別的官員,對方無話可說。”
中國和中東歐國家的合作絕不構成對歐盟的威脅,中國尊重并且一直支持歐洲一體化向前發展,但這并不意味著中國只能和歐盟發展關系,而不能分別和德國、法國或者其他國家發展經貿關系。在遵守國際規則、歐盟層面規則的情況下,雙邊或者多邊接觸都是正常且必要的。
張建平則提醒記者,所謂的“分化”,是延續冷戰思維的說法,的確不太友好,不否認其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中國與中東歐甚至與歐盟合作的可能性。
2017年2月,歐盟委員會對由中國出資、連接塞爾維亞首都貝爾格萊德和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的高鐵項目發起調查。這條高鐵計劃長約3500千米,耗資28.9億美元,被稱為“一帶一路”倡議延伸至歐洲心臟地帶的標志性中國鐵路項目。歐盟表示,調查將評估該項目的財務可行性,以及它是否違反了歐盟有關大型交通項目必須進行公開招標的法律。因塞爾維亞沒有加入歐盟,歐盟只能對該鐵路在匈牙利段進行調查。
“匈塞鐵路,中國進出口銀行融資85%,最初意向是由中國企業承建,但按照歐盟規定,不管融資方是誰,都要公開招投標。所以,中方企業與匈方企業成立了合資公司,一起按照歐盟的法律去做。也不是說,歐盟要刻意針對中國,但這件事給外界的印象不太好。其他歐盟成員國再遇到類似合作項目時,不免會想到它。現在調查結果還沒出來,匈牙利學者認為,歐盟的調查并不會對項目本身構成實質阻礙,匈方也會努力與歐盟溝通。”高曉川如此說。
2018年,保加利亞將擔任中國-中東歐國家領導人會晤的主辦國。另外,從2018年1月1日起,保加利亞將擔任為期6個月的歐盟輪值主席國。1月10日,保加利亞駐華大使格里戈爾·波羅扎諾夫(Grigor Porozhanov)表示,保加利亞將很好地利用這一機會,推進中歐以及“16+1”的合作。
中東歐國家發展的不利因素
當前,中東歐國家發展的不利因素主要存在于內部,尤其是政治不確定性帶來的阻礙。
波蘭與歐盟層面的沖突時有發生,并引發了人們對其法治倒退的擔憂。近兩年,波蘭執政黨——法律與公正黨,一直致力于推行一系列司法改革。2017年7月,波蘭議會通過了三項涉及司法改革的法案,被歐盟批評為“有違歐洲價值觀和標準”。于是,歐盟委員會在當年12月底以波蘭司法改革“嚴重違反法治原則”為由,建議針對波蘭啟動《里斯本條約》第7條的懲罰條款。波蘭則認為,歐盟委員會打算制裁波蘭的做法“純粹是政治性的決定”,并不合法。
羅馬尼亞也在近期經歷了政治動蕩。2017年年初,政府采取了削弱反腐立法的舉措,引發了自冷戰結束以來最大的抗議活動。羅馬尼亞政治人物與普通公職人員涉及貪腐的案件屢見不鮮,在其入盟談判過程中,歐盟就曾重點關注該國腐敗問題,并建立專門的監督機制,敦促入盟后的羅馬尼亞繼續推進司法改革和反腐敗進程。腐敗也降低了羅馬尼亞民眾對政治機構的信任度。
中東歐國家仍處于轉型期,隨著政治和經濟轉型的深入,其民主化進程也將受到多重因素的困擾。歐洲懷疑主義政黨、民粹主義政黨和極右翼政黨成為挑戰中東歐國家政治發展的三種代表性勢力,或加劇這一地區國家政壇的不穩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