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博臨
人肉搜索因其內在屬性的多元化,擁有多個從屬于不同學科的定義。就新聞傳播的角度來說,人肉搜索可以定義為:“人肉搜索是指利用互聯網技術,通過‘人肉搜索引擎’,由少數網民發動對特定事件中特定人員的個人信息的搜索提議,進而引發廣大網民對其展開詳細信息(包括家庭住址、聯系方式、工作經歷及私人生活等)搜索的現象,最終導致被搜索者失去對于個人信息的控制和保留權。”①
中國最早的人肉搜索可以追溯到2007年6月的“貓撲”論壇。在這個論壇上許多網民通過向“賞金獵人”們提供Mp(一種該論壇的虛擬貨幣,無購買力)來索取任意公民的個人信息,而這些“賞金獵人”們之間為了獲得更多的獎賞也逐漸形成了一種競爭機制,每個人都要力爭做到“最快、最全、最準”。在這種機制的作用下,諸如“蘋果妹”“cosplay”“猥瑣男”等最早的一批使用人肉搜索技術的用戶也浮出水面。
自媒體的發展,讓原本上傳下達式的單向傳播模式被逐漸打破,呈現出“去中心化”的傳播特點,并帶來話語權的逐步下移。傳播更加平民化、普通化,每一個渴望表達的公民都可以通過低成本的傳播渠道向整個社會表達自己的個人觀點。互聯網帶來的“技術賦權”客觀上給予了公民們自由表達的權利,搭建了社會參與的平臺。民眾不再完全受到傳統媒體“議程設置”的支配,反而可以自主討論和參與社會事件,其表現形式也不再局限于單純的文字,短視頻、H5、動圖、表情包等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著人們的態度。
從以往只能單方面地獲取信息,到能夠獨立表達個人看法和情感,社交網絡的出現打破了人與人之間的時空界限,一個民間輿論場得以產生壯大。新華社前社長南振中認為,民間輿論場的崛起沖擊了官方與民間的聯系,打破了過往官方“一家獨大”的傳播格局②。如今,公眾對于社會議題擁有了更加多元的表達渠道和表達方式,其態勢也更加主動,往往能搶在官方出面之前便形成對某一事件的定性,有時甚至可以直接影響官方做出的各項決策。
為了提升信息交流的便捷性,公民將自己的信息放置到不同的網絡平臺,既作為對自己的宣傳又是與部分主體進行交流的必需③。信息存放的平臺正是由網絡服務的供應商所提供,但由于市場管理機制的失衡,網絡信息平臺的所有者對個人信息具有絕對的控制權,公民個人則處于相對弱勢的一方,其個人信息也難以得到保護。
此外,政府作為主要的網絡監管者也處于信息相對滯后、技術性難題頻發的尷尬處境。加之網絡服務業的行業管理松散無序,導致了行業自我管控不足和政府強制性監督效力低下的雙向機制失衡④。
某些社會事件因為政府工作人員執法不力,而導致對外信息反饋過于遲緩;或者官方出于政治原因而刻意隱瞞事件的處理結果和細節,導致受眾無法得到有效的信息來滿足自己的需求,以此平復情緒,這間接推動了他們訴諸人肉搜索。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受眾很難正確把握尺度,以至于出現了大量的無辜受害者。
媒體對人肉搜素的態度可以大致分為正面、中立與負面。從調查結果來看,在這三種媒體中,傳統媒體多對“人肉搜索”持客觀、中立的態度,而網絡媒體則多數持支持的態度,給予了人肉搜索更多的寬容⑤。
而在大量涉及公民個人隱私致使其受到侵害的新聞報道中,多數媒體都不自覺地提到了“人肉搜索”。其目的可以理解為:為了滿足公眾的獵奇心理,獲得更多的瀏覽量和關注度,即使報道本身并不涉及人肉搜索的相關內容,無助于呈現新聞事實,媒體們還是會傾向于為“人肉搜索”做一次免費的宣傳。由此看來,媒體們的反復無常所反映的,實質上還是人肉搜索作為技術本身所兼有的倫理道德屬性。
在種種弊端暴露之后,社會大眾對人肉搜索的批判長久以來都集中在社會道德層面。雖然2016年出臺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第四章第四十條至四十七條為打擊“人肉搜索”提供了關鍵性依據,但因為我國社會公眾的法律意識普遍不強,即便做到了有法可依,在涉及具體事件時,社會輿論大部分依舊停留在道德批判的層面而鮮有訴諸法律的理性之音。某些公眾在批判人肉搜索的同時,甚至采取了“以暴制暴”的策略,自己也走上了隨意盜取個人資料,開扒個人隱私的違法犯罪道路。
2018年3月發生的“Facebook劍橋分析”事件無疑為公民的個人隱私保護意識敲響了警鐘。公民往往為了獲得更優質、獨到的服務,而選擇將自己的個人信息無償交給網絡供應商,卻根本不顧及自身信息之后的用途。以至于百度公司的CEO李彥宏先生在2018年3月26日的中國高層發展論壇上拋出了“中國人對隱私沒那么敏感,拿隱私換便利不算什么”的詭異論調。在個人隱私泄露之后,公民雖然可以依靠法律手段得到些許補償,但個人信息早已沒入互聯網的汪洋之中,無處可尋。
我國對于個人隱私信息的保護以及公民自身信息保護意識的普及問題是長久以來的積弊。技術的過快革新缺乏相應的應對機制,個人信息遭到泄露而渾然不知的現象極為常見;更有甚者,在隱私受到侵害時不愿選擇維權,而是息事寧人,以防事件的二次擴大。
2003年我國最高檢察院開始建立網絡舉報平臺,即我國第一個官方的信息披露監管平臺。隨著自媒體技術的不斷進步,由民間自發形成的人肉搜索逐漸取代了官方的輿論監督平臺而成為了主流。隨著我國反腐力度的不斷加強,楊達才、周久耕、雷政富等一批高官的落馬可以說是人肉搜索的功勞。但當我們在為人肉搜索所取得的成功而欣喜時,也應當時刻保持警惕,因為“人肉搜索”的界限劃定通常十分模糊,“人肉”一旦過度,就會傷害到公民的合法權利⑥。
網絡信息的儲備量是難以估量的,而隨著我國社會發展的不斷深化,更多的信息勢必會在網絡空間當中持續流動。與此相適應,我國對于網絡的監管也勢必會更加嚴格,對于網絡犯罪的處罰力度以及追蹤力度也會不斷增加。
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思·韋伯曾經提出過“價值理性”與“工具理性”兩個概念;“價值理性”強調的是動機的純正和選擇正確的手段去實現自己意欲達到的目的,而不管結果如何。“工具理性”是指行動只由追求功利的動機所驅使,行動借助理性達到自己需要的預期目的,行動者純粹從效果最大化的角度考慮,而漠視人的情感和精神價值⑦。從這個角度看來,人肉搜索作為一項技術,其本身并沒有錯誤可言,它的危害性體現在背后的使用者的個人主觀意圖。
從輿論監督的層面來說,使用者為了舉報貪污腐敗而借助于人肉搜索工具,其手段和目的都是正當的;可一旦使用者的使用意圖是為了滿足個人私欲或是被利益驅使,那么人肉搜索就成為了罪惡的代名詞。
及時完善技術漏洞,精確界定模糊的網絡行為,完善相關的法律法規,以法律手段規范網絡環境和人肉搜索的使用規范才是將人肉搜索引上正途的根本所在。正確地引導人肉搜索,勢必會成為促進社會道德與網絡文明發展的重要一環。
注釋:
①王利明.人格權法的發展與完善——以人格尊嚴的保護為視角[J].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2(4).
②陳芳.再談“兩個輿論場”——訪外事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新華社原總編輯南振中[J].中國記者,2013(1).
③④齊鵬,崔淑潔,鄔彧.以“人肉搜索”為視角對我國個人信息權保護的反思[J].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4).
⑤宗晨亮.“人肉搜索”的新聞法規與倫理問題初探——以2014年上海地鐵“咸豬手”事件為例[J].新聞傳播,2016(10).
⑥徐雯.新媒體環境下輿論監督的發展與存在問題研究[J].現代視聽,2016(7).
⑦[德]馬克斯·韋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M].陳平譯.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