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草根狂歡的造神運動
——試解喊麥文化

□李冠駿

互聯網在當今社會的霸主地位已是不爭的事實，伴隨智能手機、平板電腦等技術的革新和快速普及，其衍生品移動終端，改變了日常生活、文化生態、公共空間的角角落落，是繼廣播、電視后，改變人類歷史樣貌的又一科技革命，宣告移動信息時代的降臨。2016年被稱為“直播元年”，一系列代表性事件頻出：范冰冰直播巴黎時裝周，開啟“明星＋直播”模式；奧運選手傅園慧的直播，將傳統賽事納入新媒體視野；網紅papi醬直播首秀，吸引兩千萬網友圍觀，獲贊近億……2017年，直播平臺的產物——“喊麥”漸漸進入大眾視野，并憑《一人我飲酒醉》一炮而紅，成為本年度現象級的文化事件。

一、為“失語者”發聲：依托直播平臺生長的喊麥

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發布的《第41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17年12月，中國手機網民規模達7.53億，網民中使用手機上網人群占比由2016年底的95.1%提升至97.5%。①迅猛增長的手機網民數量，刺激了互聯網平臺推陳出新的力度，而契合新興消費社會多方需求的直播，順利搭上這班快車，短短一年時間平臺數量就超過200個。在這個時間齒輪攜帶著膨脹信息量飛速向前的時代，在這個自媒體大行其道的全媒體時代，移動終端的持有者在碎片化閱讀和便攜式信息獲取源的雙重刺激下，習慣于在打開視頻的幾秒便下達“生死令”，而“直播”的互動性所產生的用戶黏度彌補了這一缺憾。誠如馬立新教授所言：“網絡文化實際上相當于一個由多種亞文化藝術品種構成的大文化生態系統。各種亞文化藝術品種同樣必須適應剛剛轉型的市場機理，并按照這樣的機理制來運行。”②初生時并不受主流關注的喊麥，它的目標受眾從來不是精英的智識群體，而是被遮蔽的“沉默的大多數”。這片新興的沃土盯上在傳統行業中失語的龐大群體，利用新的運行機制賦予他們發聲的權利。

二、喊麥的藝術形式：民間文藝的變體

雖然廣為人知的喊麥作品為數尚少，呈現同質化、模式化傾向，喊麥圈內人卻對他們的作品進行了詳細的類型區分：實力麥、感情麥、暴力麥、商業麥等，由此可見其形式的復雜性。幾乎所有的喊麥主播都稱自己的作品為“Rap”，自稱“MC”(Microphone controller)，一時間 MC 扎堆：MC 天佑、MC九局、MC阿哲……但稍加對比便可發現涇渭之別，同為口白和說唱形式，喊麥與Rap絕不可劃上等號。

首先，作為西方當代文化的代表符號之一，Rap music誕生于20世紀70年代末的美國，首先由社會底層的黑人歌手演唱，夾雜著大量的臟話、俚語、口語，這似乎與喊麥主播們的經歷不無相似，但許多喊麥作品呈現出“雅”的傳統形式，又與Rap相區別。其次，Rap多表達創作者們對社會不公的抨擊、諷刺和肆無忌憚的不屑，其精髓是“anti”的反叛精神，與當時美國社會反越戰、經濟大蕭條、嬉皮士運動等社會現象與思潮碰撞，借有線電視的東風進入主流社會。它的底層視角和富有批判力的思想厚度，是喊麥暫時不具備的。最后，音樂性是兩者的最明顯差異。Rap以豐富強烈又善變的律動為靈魂，歌手的發音器官甚至可當作樂器，配合電子樂器伴奏，以極快的速度唱出歌詞，注重詞曲結合。喊麥則直接借用現有曲調為背景音，不具備原創性伴奏，強調歌詞的押韻與否。

從喊麥的藝術形式看，它的中國血統似乎更加突出。以《一人我飲酒醉》為例：“一人我飲酒醉，醉把佳人成雙對。兩眼是獨相隨，我只求他日能雙歸……棄江山我忘天下，斬斷情絲我無牽掛。”主要以可以斷開的“二·四”“三·三”六字句和“四·三”七字句為固定句型，一小節八個八分音符，全程以中速念白貫穿，上下句尾字必須合轍押韻，在連貫的兩句、四句或六句后可換韻，這與中國傳統曲藝數來寶及其衍生形式快板書近似。喊麥歌手正式開喊前，先用幾句俏皮、應景的段子或評論開場，則與東北二人轉的“說口”不謀而合。

三、喊麥的支柱：快意恩仇與煽動挑逗

綜觀喊麥作品，不難發現幾個母題：君王霸主、兄弟情義、愛人背叛、社會復雜、小人當道，摘取幾個歌名以窺其貌：《女人你們聽好了》《曾經的兄弟》《社會現狀》《十年戎馬心孤單》。喊麥的內容主要分為兩個極端，或從底層視角抱怨社會不公、愛人貪金、兄弟背叛，或以意識流式的拼接，用看似古典的文字描述對古代君王將相、王座美人的無盡想象。

作為視頻社交手段之一，喊麥內容必須撫摸看客的痛點，在觀眾的選擇成本幾乎為零，時間成本卻空前放大的時代，對娛樂和刺激的需求量供不應求，必須以博出位的姿態贏得流量，于是“真人秀”式的煽動性表演應運而生。單純的喊麥本體已不是吸引粉絲的來源，主播們個人風格鮮明的開場麥、互動麥才是留住鐵粉的吸鐵石。此外，方言也是喊麥內容中不容忽視的部分，喊麥主播多來自東北，與粉絲互動時操持著濃重的東北腔，正式開喊時立刻轉變為喊麥業界所稱的“帝王音”，即壓聲，將發聲位置壓在鼻腔，造成泛音，并始終控制在中高頻。極富特色的東北口音，既保留了方言特有的喜感與活力，也和普通話語音較為接近，具有天然的傳播優勢，而“帝王音”配合著喊麥的內容與韻律起著增強氣勢的作用，二者穿插成就了喊麥形式與內容的和諧。

四、喊麥的“走紅”：由圍觀發酵的公共話題

互聯網曾經以“沒人知道你是一條狗”標榜自由度，進入自媒體時代似乎“沒人在乎你是一條狗”。喊麥的直播者基本出自草根，受教育程度偏低，接觸喊麥前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不免烙印著“江湖氣”。以代表人物MC天佑為例，《一人我飲酒醉》沒有捧紅原創高迪，他的翻唱暴得大名，得益于身上的“網紅”符碼：屌絲逆襲的成功經歷、睥睨同行的姿態和接地氣的“實力寵粉”，讓一干死忠粉絲結成“佑家軍”，守護著“老大”。天佑在直播平臺接連向同行宣戰，粉絲和背后金主短時間內動輒上百萬的大手筆，將喊麥直播演化為資本角力的修羅場，遠遠超過其藝術形式與范圍，這是喊麥由單純的演唱形式走向現實生活后，實實在在的金錢戰爭，粉絲從中獲得了存在感、榮譽感和歸屬感，喊麥的江湖義氣、幫派文化跨越藝術形式，成為病毒式傳播的關鍵。

依托直播平臺，喊麥播客名利雙收，看客的地位無以復加地大大提高，配合著喊麥的律動搖擺，一次次意淫著金戈鐵馬、王侯將相的快意恩仇，曾經被遮蔽的他們，通過打賞、互動和結盟得到了存在的肯定與集體認同圈的確立。從這個意義上看，喊麥是一場草根狂歡的造神運動，在喊麥的直播平臺，精英與草根的對峙，以精英的全線消隱，草根的集體抱團暫告段落。當喊麥這個數量龐大的巨嬰越過了目標受眾成為社會話題，新奇刺激又泥沙俱下的感官暴力合乎新新人類的視聽味蕾，手握網絡話語權的新媒體將之制作成表情包、gif圖以飛快的速度分享至社交網絡，于是“一條狗”受到原先對它不甚隔閡的群體前所未有的獵奇圍觀，可謂當代文化奇觀。

五、未來展望：爆炸時代喊麥何為？

面對亂象叢生的直播平臺，政府出臺《互聯網直播服務管理規定》等一系列管控舉措，集中治理違規現象。隨著網絡直播的正規化、專業化，直播平臺愈發重視資源整合，在未來以PGC(專業生產內容)取代UGC(用戶原創內容)將是大勢所趨，直播平臺投入專項資金和媒體資源，對旗下主播進行從包裝到產出的調整。喊麥作為交互性、時效性極強的網絡文化形式，是一種誕生時間與所受關注度不成正比的現象級景觀，它尚處于蒙初狀態，不免顯得粗糙原始，形式與內容都亟待充實與完善。但是存在即合理，在看似偶然的“豎子成名”背后，是諸多曾經不足為外人道也的民間文化積淀。備受爭議的喊麥將何去何從，是否會被專業化的直播形式收編，抑或伴隨新興形式的出現而偃旗息鼓，唯有等待時間的論證。

注釋：

①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第41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DB/OL].http://www.cnnic.net.cn.

②馬立新.高碳網絡文化的危害、成因與管控[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3）: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