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型公示語的價值本位及其翻譯

喻旭東，顧紅，孫敏

(無錫太湖學院，江蘇 無錫 214000)

公示語是有別于文學作品的實用性語言，是一種大眾讀物，目的是讓讀者看懂并從中獲得相關信息，這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公示語用語應簡單樸實，平白無華。吳偉雄提出公示語除了“語言洗練、言簡意賅”，同時還有“語聲鏗鏘、語韻感人”的特點[1]30。一方面，公示語用語以白話為主，旨在快捷、明確地傳遞信息；另一方面，我國傳統的語言文化強調語言要有所修飾才能更好地傳情達意，受中華民族幾千年詩歌文學的影響，很多公示語還呈現出詩歌的形式與特點。這些詩型公示語在實現應用性語言功能的同時，還具有一定的文學意義和文學價值，為讀者帶來閱讀的樂趣，也體現城市的文化底蘊與人文情懷。因此，詩型公示語翻譯要在整體上做到“言之有文”才能“行而更遠”。

一、文本類型及功能

文本類型理論由德國功能主義學派代表人物卡塔琳娜·賴斯在《翻譯批評：潛力與制約》一書中首次提出。賴斯基于德國心理學家布勒的語言功能三分法，將文本分為3種主要類型：信息型、表情型和感染型。信息型文本旨在傳遞信息、知識、意見等事實，文本的重心在于內容；表情型文本強調文本的創造性構建和語言的美學層面，文本的重心在于形式；感染型文本旨在說服文本讀者采取某種行動，文本的重心在于呼吁。與之類似，英國語言學家、翻譯理論家紐馬克也根據布勒的語言功能理論將文本類型分為表情類文本、信息類文本以及召喚類文本。文本類型理論針對不同文本的風格、重點以及語言的類型等特點，為翻譯提出了一系列具體可操作的方法。賴斯指出，翻譯信息型文本時應以簡潔明了的白話文傳遞與原文相同的概念與信息；翻譯表情型文本時應效仿原文的美學特征，側重信息的發送者與發送形式；翻譯感染型文本時可以用編譯或適應性的方法傳達原文感染或說服讀者并使其采取行動的功能[2]55。有必要指出的是，紐馬克和賴斯還同時認為很少有文本只具有一種功能，絕大多數文本兼有三種功能，只是各有側重而己[3]70。

二、詩型公示語的價值本位

中國傳統文論對言語、文辭高度重視。有別于西方基于語義學的語言研究，我國自古對語言的研究都是以修辭學為基礎，相對于“說得對不對”，中國傳統語言思想更關注“說得好不好”。孔子指出“言之無文，行而不遠”，傳統的語言文化使得我國諸多公示語也呈現出詩歌特征。整齊劃一、音節押韻、意境深邃的詩歌特征使這類公示語在一定程度上也體現出了文學性和美學特征。雖然詩型公示語仍有別于真正意義上的詩歌文學作品，但不可否認其含有古典詩歌的一些特征。首先，詩型公示語在句型上整齊對仗，前后句結構相同，字數相等，平仄相對，具有對稱的語言形式美，如“開文明車，行平安路”“提高生活質量，邁向美好未來”等。其次，一些詩型公示語還在句尾押韻，體現出漢語的音樂性，為讀者帶來聽覺上的韻律美，如“嚴是愛，松是害”“平安你我他，消防連萬家”。最后，詩型公示語中的修辭十分豐富，如“節約用水，關‘注’點滴”和“來也匆匆，去也沖沖”這兩則公示語使用了雙關的修辭手法。“我是護欄，不是跨欄”“司機一滴酒，親人兩行淚”使用了對比的修辭手法，“小草微微笑，請您繞一繞”“我的胃口特別大，果皮紙屑全吞下”使用了擬人的修辭手法，等等。這些詩歌特征表明，詩型公示語不僅僅是簡單的交際性語言，還具有一定的文學和美學價值。

按照對文本類型的分類標準，為讀者指引方向，提供實體名稱、設施服務內容的公示語屬于信息型文本；提示、警示讀者不要實施某種行為的公示語則屬于感染型文本。但事實上，一個文本可能同時兼有幾種不同的功能，如上文所述，漢語中一些起提示、警示作用的公示語常常會以詩歌的形式出現。然而截至目前，有關公示語翻譯研究的聚焦點都是公示語的信息性和交際性，即認定公示語的信息功能和感召功能，甚至還有學者提出不存在表情功能公示語。對此我們認為，詩型公示語中語言創造性構建和美學價值的存在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因此詩型公示語是具備表情功能的文本，而且這種表情形式絕非信息功能或感染功能的附庸。交際效果方面，公示語中的詩歌元素能為讀者帶來閱讀的樂趣，使之相對于一般公示語更能感染讀者；語言價值方面，詩型公示語的語言建構和美學意義本身就是一種信息，它能凸顯城市或地區的文化底蘊與人文情懷，是我國傳統語言文化和民族審美的象征。簡言之，詩型公示語的表情功能一方面是實現信息交際的催化劑，另一方面也是地方與國家身份形象的體現。

三、詩型公示語的翻譯

在翻譯詩型公示語時，譯者應突破對話性和交際性的藩籬，在準確傳達原文信息、尊重國外讀者文化和審美觀的基礎上，盡量譯出中文公示語內在的美學要素，從而讓國外讀者感受到中國公示語的魅力及其文化內涵。若譯文只是與原文所指相同卻失去了原文的美學功能，那么這種翻譯便只是做到了假象的等值而非真正的忠實。

(一)直接翻譯

人類的語言具有共通性，這為翻譯提供了可能。而且對于全人類來說，對美的追求是共同的，只是對美的看法和評價標準不盡相同。同樣，不同民族的人對詩學和美學特征或能產生共鳴，因此，某些詩型公示語的翻譯在不違背外國讀者文化期待的基礎上，可以采用直譯的方法。詩型公示語直接翻譯的經典案例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其譯文“One world,one dream”與原文字字對應，完美傳遞了原文的句法和修辭特征，而且譯文語音鏗鏘，適合用作口號。再如：

(1)原文：我是護欄，不是跨欄

譯文：I′m the rail,not the hurdle

(2)原文：嚴是愛，松是害

譯文：To be strict is to love,to be lenient is to harm

(3)原文：來也匆匆，去也沖沖

譯文：Come with a rush,go with a flush

(4)原文：開開心心出門，安安全全回家

譯文：Set off merrily,come home safely

例(1)～例(4)譯本均采用字字對應的直譯，其中，例(1)上下兩句一字之差，形成鮮明對比。“護欄”及“跨欄”在中西方生活中都較為常見，人們對它們的作用有著共同的認識，因此可以進行直接翻譯，而且“rail”和“hurdle”音節數一致且尾音相同，使得譯文也具有對比的視覺和聽覺效果。例(2)原文中“嚴”和“松”，“愛”和“害”形成工整對仗，譯文中的“strict”和“lenient”，“love”和“harm”意思與原文一致，音節數量一致，閉口音結尾也令譯文上下句節奏鮮明，朗朗上口。例(3)的公示語使用了諧音雙關，生動幽默，資深翻譯王永泰的譯文堪稱佳譯，不僅形似也神似。誠然，翻譯不應追求對原文的亦步亦趨，但是在公示語這種短小精悍的條式文本翻譯中，如果字字對應既不會傷害原文的意思，又不會影響讀者的理解，還能產生一些修辭效果，譯者又何樂而不為呢？有人會詬病直譯存有中文痕跡，表達不夠地道。筆者認為，這些公示語是用于中國的，在此語境下英語譯文讀起來不像英語本土作者的作品，而更像出自精通英語的中國作者之手，也未嘗不可。

(二)韻文翻譯

韻文是指講究韻律、用韻律格式寫成的文本，韻文翻譯是追求譯文韻律的翻譯，使之體現文學和美學效果。由于韻文的語言形式具有特殊性，對韻文翻譯的衡量除了意義標準外，語言形式在譯文中的體現也成為一個重要的參照。在英語和漢語這兩種語言的韻文中，語言形式與意義表達之間存在著諸多具體差異[4]119。因此，詩型公示語譯者可以嘗試“得意換形”，在抓住原文意義的基礎上，舍棄漢語的韻文方式，改用英語的韻文進行表達。比較成功的是上海世博會主題“城市，讓生活更美好”的翻譯，其譯文“Better city,Better life”成功地對原文的語言風格進行了改造加工，生成了新的英文味道。下列4則詩型公示語的翻譯也均使用了韻文翻譯的方法進行處理。

(5)原文：珍愛生命,遠離毒品

譯文：Yes to life,no to drugs

(6)原文：火災不留情，預防要先行

譯文：Fire is ruthless,beware with carefulness

(7)原文：司機一滴酒，親人兩行淚

譯文：Drink and drive cost your life

(8)原文：手上留情花自香，腳下留意草如茵

譯文：The plants so fair,need your care

例(5)使用了對仗的修辭手法，其譯文舍棄原文中的動詞，用“yes”和“no”兩個單詞來表達對“生命”與“毒品”的選擇，用新的方式延續了原文的形美。例(7)是對酒駕行為的規勸，原文形象鮮明，教誨動之以情，發人深省，而譯文則刪除了原文中的“親人”和“淚水”，改用押韻的方式將酒駕的危害直接表達出來，字字扣人心弦，叫人警惕。例(8)的公示語讀起來宛如中國古典詩歌，具有音、形、意三美，讓人對花草樹木不忍破壞。原文表達緊湊，如果直接翻譯其中的形象與內容則會使譯文啰嗦冗長，從而破壞這則公示語的節奏感和音樂性。因此，筆者仿照“桂林山水甲天下”的最佳譯文(East or west,Guilin is the best)的譯者吳偉雄對“小草青青，腳下留情”的翻譯“The grass so fair,needs your care”，將本則公示語改頭換面，用英語韻文進行改寫。韻文翻譯所產生的譯文是原文的來世，是既延續了原文生命又區別于原文風格的新作品。必須指出的是，詩型公示語的翻譯切不可因太想譯出水平、譯出風格而弄巧成拙。換言之，譯者對詩型公示語表情形式的“叛逆性”改造要以忠實傳遞原文內容為前提，韻文翻譯不能以韻害意或詞不達意。

(三)詮釋翻譯

詩型公示語的翻譯要注重美學價值的再現，但是我們也要意識到，雖然格律詩在漢語言中地位顯著，但是在西方讀者的心目中也許并非如此。美國著名翻譯理論家安德烈·勒菲弗爾指出，“在自己的文化里占據中心位置的文本在另一個文化里可能永遠不會占據同樣的位置”[5]81。關于文本的功能，萊斯也提出譯文的功能可能不同于原文的功能[3]71，這就使漢語詩型公示語的詩歌形式與表情功能在譯文中“淡化”甚至“離場”成為可能。事實上，在漢語詩型公示語中，作者為了詩歌的形式和韻律效果，往往增加很多不必要的詞句。如果把所有內容都翻譯出來,譯文就會臃腫累贅，更無法感染讀者。因此,在翻譯詩型公示語時，譯者還可以使用編譯的手段，省去不必要的詞語和次要的信息，對原文意義進行詮釋即可，例如：

(9)原文：節約用水，關“注”點滴

譯文：Please save water

(10)原文：開文明車，行平安路

譯文：Drive politely and safely

(11)原文：消防設施別亂動，撲救火災有大用

譯文：Emergency use only

(12)原文：我的胃口特別大，果皮紙屑全吞下

譯文：Please put litter into the trash bin

例(9)用雙關語增加了表現的層次性和豐富性，詞淺意深，令人回味，是一種行之有效的創作技巧，但諧音雙關是公認的不可譯現象，此處翻譯可以對其避而不談，直接將“節約用水”的號召表達出來即可。例(10)中，譯文抓住“文明”與“安全”駕駛這一宣傳重點進行傳遞，原文中的移就和對仗手法在譯文中都被抹去。例(11)中，公示語讀起來像是一首打油詩，譯文若將原文中用于湊韻的詞語都翻譯出來會略顯累贅，只要將“消防設施限緊急使用”的警示釋譯清楚即可。與之類似，例(12)中的擬人修辭也省略未譯，譯文關注的是這則公示語的對話和交際效果。一言以蔽之，當詩型公示語的詩歌形式不適合在英語譯文中保留時，譯者可以大膽放棄詩型公示語譯文的表情功能，取意而舍形，防止讀者困擾于繁雜的表達而降低公示語的簡潔性和感染功能。

四、結語

一個國家的語言能力在當今社會已經成為國家軟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城市公示語的外語服務功能則是國家形象的重要體現。在中國出臺文化走出去戰略之際，如何利用公示語這一大眾讀物傳播中國語言文化，如何用國際語言講好詩型公示語這一中國故事，是值得思考的問題。針對詩型公示語所具有的文學和美學價值，譯者不能局限于交際內容的傳遞，應突破傳統研究對公示語對話性的關注，將應用翻譯與文學翻譯相結合，通過直接翻譯、韻文翻譯或詮釋翻譯等具體操作方法，讓中國的語言文化和國家形象在世界范圍內得到更好的展示和理解。

[1]吳偉雄.跳出標語譯標語，現場見效最相宜：中文標語英譯的語句特點與現場效果[J].上海翻譯,2006(2):30-34.

[2]張美芳.文本類型理論及其對翻譯研究的啟示[J].中國翻譯,2009(5):53-60.

[3]袁毅.萊斯與紐馬克基于文本類型的翻譯理論之比較[J].陜西理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1):70-74.

[4]王少娣.林語堂文化立場觀照下的韻文翻譯[J].外語學刊,2012(2):118-122.

[5]張南峰.中西譯學批評[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