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銅琴
(長治學院 法律與經濟學系,山西 長治 046011)
當前的體育爭議中,與體育有關的紀律性或者技術性爭議,特別是關于運動員服用興奮劑禁賽或運動員參賽資格的爭議,罰則是由體育聯合會做出的,而運動員隸屬于體育聯合會,主體之間地位不平等,當事方之間是否真正“自愿”達成仲裁協議卻是需要探討的問題。
一般情況下,國際體育聯合會章程中規定通過CAS仲裁解決自身與其成員、經理人以及官員之間的爭議。但是運動員和俱樂部通常都不是國際體育聯合會的成員,運動員和俱樂部通常以兩種方式服從章程中的仲裁條款,第一種是要求運動員簽署一份參賽的準入表;第二種方式為俱樂部通過依附一個聯合會(地方的或全國的),該聯合會的章程援引了國際體育聯合會的規章。
一些體育組織在主辦大型運動會時,在參加運動會的注冊許可合同或準入表中規定了在運動會期間發生的體育爭議提交有關仲裁機構解決的條款。如果運動員不同意該條款,則不得被允許參加體育比賽。運動員簽署準入表被視為與有關方達成了仲裁協議。例如,2004年雅典奧運會準入表的仲裁條款是這樣規定的:“本人同意將本人與國家奧委會,國際單項體育聯合會,雅典奧運會組委會以及國際奧委會之間通過內部程序所沒有解決的爭議提交體育仲裁院專屬管轄,并由其根據體育仲裁院仲裁規則作出終局的和有拘束力的裁決。”運動員要取得會員資格或參加比賽,首先必須與體育協會簽訂一份許可合同或準入表。[1]這種情況下,運動員簽署的參賽準入表中明確具體地表明參照國際體育仲裁院仲裁規則來解決與運動員有關的體育糾紛,許可合同或準入表中明確地援引了國際奧委會文件中的仲裁規定。
國際單項體育聯合會的章程或者條例規定將有關體育爭議提交仲裁解決,而單項體育協會想要成為國際單項體育聯合會的成員,或者運動員和其他相關人員希望參加國際單項體育聯合會主辦的體育運動就必須接受其章程或規章。[2]例如FIFA,FIFA是一個由瑞士法控制的國際性的體育聯合會,其成員是國家足球協會,2012年FIFA憲章第66條的題目是“CAS”,該條規定:
(1)國際足聯承認可由總部設在瑞士洛桑的獨立的CAS解決國際足聯、會員協會、各州際足聯、聯賽、俱樂部、運動員、官員、以及執證球員和賽事經紀人之間的爭議。
(2)CAS的體育仲裁規則將適用于仲裁的程序方面,CAS應主要依據國際足聯的各種規定以及瑞士法工作。
然而,FIFA章程也強迫國內聯合會在其章程中作出規定,要求足球俱樂部承擔義務去將俱樂部的爭議提交到FIFA或者CAS仲裁庭。FIFA章程第68條的標題是‘義務’,其規定為:
(1)各州際足聯、會員協會和聯賽組織應認可CAS為一個獨立的司法機構,并確保其會員、下屬球員和官員遵守CAS的裁定,此規定同樣適用于執證比賽和球員經紀人。
(2)除非國際足聯規程有特別規定,任何事物不得求助于普通法庭。禁止向民事法庭尋求任何形式的處理(包括臨時措施)。
(3)各會員協會應在其章程或規章中加入一個條款,規定:除國際足聯規章或有約束力的法律條文具體規定的事物,其協會內部或影響到聯賽組織、聯賽成員、俱樂部、俱樂部會員、球員、官員和不允許將在協會內的爭議或關系到聯合會、聯合會成員、俱樂部、俱樂部成員、運動員、官員和其他協會的官員的爭端不得訴諸普通法庭。除了不向普通法庭申訴的條款,還要制定仲裁條款。要求所有有關爭端都應提交協會或洲際足聯承認的獨立的、專門的仲裁機構或CAS仲裁。
會員協會也應確保在內部執行本規定,如果必要的話,可作為義務強制會員執行。會員協會應對不執行本規定的有關方面進行制裁,對制裁的申訴也要按規定提交仲裁法庭,而不得提交普通法庭。[3]
FIFA的章程并不包括一個具體的仲裁條款,而是援引CAS的仲裁規則。FIFA與其成員或非成員之間的矛盾,或非成員與非成員之間的爭議可能通過援引FIFA章程來解決。例如,在足球俱樂部與其教練員或運動員之間的雇傭合同援引了FIFA的爭議解決規則,因為運動員和教練不是FIFA的成員,足球俱樂部也不是FIFA的成員,在這種情況下,在非成員之間的爭議適用通過援引而并入的FIFA章程中的仲裁條款,這樣章程中的仲裁規定則因爭議解決需參照FIFA章程而被采納。這屬于仲裁條款的一般性援引。
在商事仲裁中,雖然《紐約公約》第2條沒有直接規定通過援引并入的仲裁條款。但是,根據已有的判例法,《紐約公約》第2條第2款規定的“書面仲裁協議”不僅包括以“簽訂”或“互換電函”形式交換的文件中明確約定的仲裁條款,而且還包括通過援引并入的仲裁條款。目前許多判例法都認為,書面文件中明確援引的仲裁條款符合《紐約公約》第2條第2款的“書面仲裁協議”要求。
Uncitral示范法2006年修訂版的第7條(6)款也包括一個類似的規定,即在合同中援引載有仲裁條款的任何文件的,只要該援引可使該仲裁條款成為合同的一部分,即構成書面形式的仲裁協議。在需要具備什么樣的條件才可以使仲裁條款成為合同的一部分這一問題上,大多數參照示范法的國家要求在第三方情形下有一個明確具體的對仲裁條款的援引。例如,德國民事訴訟法第1031條第4款規定:“如果提單對租船合同中仲裁條款明確援引,則通過簽發提單也可以締結仲裁協議”。英國法也遵循這一限制性的辦法。英國1996年仲裁法第6條第2款規定,在協議中援引書面形式的仲裁條款或包含仲裁條款的文件,構成仲裁協議,只要該援引旨在使上述條款成為協議的一部分。依據英國法院的大多數裁定:除非有特殊情況,英國仲裁法第6條2款應該被解釋為當沒有明確援引仲裁條款的情況下,否定并入仲裁條款的有效性。因此,在英國法項下,對仲裁條款明確具體地援引是必要的。
筆者認為,參賽報名表(合同)類似于商事活動中的書面格式合同。其中規定了參照體育組織文件中的爭議解決條款,這些體育組織的文件中大多是以仲裁方式解決相關的合同爭議,當爭議發生之后,仲裁機構可根據格式合同中明確援引的仲裁條款受理案件。
對于一般性援引,依據與紐約公約第2條有關的一些裁決,當證據表明當事方知道并入的后果時,應承認并執行通過援引并入的仲裁條款。分析當事方是否知道或應當知道時,應當考慮諸如當事方的地位、參照的特殊性以及當事方之間遵循的商事慣例等因素。美國、法國、瑞士等國總體上對通過援引而并入的仲裁條款采取了一個較為開明的態度,允許通過一般援引并入的仲裁條款。
在美國,聯邦仲裁法沒有明確規定并入一個仲裁條款應滿足的具體條件,總體而言,一個合同可以有效地并入一個來自其他文件的仲裁條款。美國法院也要求當事方證明其愿意并入一個仲裁條款,但是對于證據的要求并不像其他國家那樣嚴苛。
在法國,舊的法國CCP(Code of Civil Procedure)第 1443 條(1)款規定的是“仲裁條款應當在主協定中以書面形式訂立,或者在主協定提及的文件中以書面形式訂立之,否則無效。”依據舊的CCP第1443條(1)款做出的許多裁定已經證明是更有利于通過援引而被并入的仲裁協議的有效性。新的CCP1443條繼承了前法的內容,規定仲裁協議應當在主合同中以書面形式訂立,或者在主合同提及的文件中書面規定之,否則無效。
瑞士聯邦法院在Tradax v.Amoco案中強調,是富有經驗的商人還是對特定商事活動及其習慣有很少或沒有經驗的外行人做出的援引應帶來不同的結果。在該案中法院的觀點是,當事方應該被認為是季節性的商業公司,非常精通關于買賣烴化物的事項,并且因此可以得到這樣一個結論,即他們理應知道運輸石油的租船合同的條款。[4]另外,瑞士聯邦法院在Campagine de Navigation案中也支持包含在提單背面規定的一般條件中的仲裁條款的有效性。法院認為,在特定情況下,依據善意原則,一個特定的行為能代替對形式要件的遵守。本案就是這樣的,已經有著長期商業往來的當事方,實際上將交易建立在包括仲裁條款的一般交易條件之上。[5]
另外,瑞士聯邦法院一直主張,并入一個援引的包含在國際體育聯合會章程中的爭議解決條款是可能的。在Stanley Robert案中,瑞士聯邦法院在總結了之前的Nagel訴國際馬術聯合會案的裁定后,陳述到:
(1)一方當事人沒有任何保留地接受了一個全面的援引,并且也知道在被援引文件中的仲裁條款,并同意此仲裁條款。
(2)當運動員向聯合會請求獲準參加比賽時,該運動員必須認可聯合會的章程。[6]
通過援引的仲裁協議的命運不僅僅依賴于形式問題,還依賴于實質問題。即當事人是否已經完全明確地同意仲裁。這涉及解釋當事方意圖以及解釋協議如何形成的問題。
當事方已經在其協議中明確地援引了一個其他文件中記載的仲裁條款,或者雙方約定根據一方當事人提供的一般交易條件仲裁(明確或特定的援引),只要該外部文件中的仲裁條款隨后沒有發生實質性改變,在這種情況下,合同明確地表現了當事方提請仲裁的意愿。通過援引的仲裁協議不會產生任何特殊問題。
當僅僅提到援引的文件而沒有提到包含在被援引文件中的仲裁條款(隱含的或一般性的援引)時,將主要根據客觀要素來判斷當事方是否知道或應當知道被援引文件中的仲裁條款,來判斷仲裁條款的有效性,當事方個人素質,當事方之間一直保持的商業關系以及相關的交易慣例都將被作為判斷要素發揮重要作用。根據一些判例法,當事方是有經驗的商人,并習慣于締結由特定交易規則規制的合同并且知道這種并入會引發的效果,這種情況如果成立的話,一般援引可能是有效的。因此,不應該在理論上來設定通過援引的仲裁協議的有效要件,而應視案件的具體情況來判斷。
無論是國際水平的還是國內水平的競技體育,其組織結構都是等級化的。例如奧林匹克運動就是一個金字塔式的結構體系,國際奧委會具有最高權威,國際單項體育聯合會在《奧林匹克憲章》的引領下管轄各自領域內的體育活動,聯合會舉辦的體育賽事帶有壟斷性。運動員與不同體育組織之間的關系是一種垂直的隸屬關系,這將直接影響仲裁合意的形成。如果一方當事人雖然締結了仲裁協議,但卻是除了選擇仲裁沒有其他辦法時,我們還能把建立在這種仲裁協議上的仲裁叫做仲裁嗎?在體育仲裁中,如果說處于金字塔下位的當事方同意去仲裁,這看上去完全是虛構的。
現實中很多單項體育聯合會的社團規章規定不服其裁定可以向CAS上訴。在Canas案中,瑞士聯邦法院認為:競技體育建立在一個垂直的軸線上,雖然在原則上,雙方當事人是被平等對待的,但是運動員與不同的體育紀律組織之間的關系不同于平等關系下合同當事人之間的關系。兩種關系在結構上的不同對形成一個協議的“相互同意”的過程有影響。在國際商事仲裁中,一方當事人表達自己的意愿不必受制于他方當事人的意愿,但在體育領域情形就不一樣了,體育聯合會規定了向仲裁求助的規則,參加體育聯合會競賽的運動員除了接受仲裁條款別無選擇。從表面上看,運動員需要遵守這些體育聯合會的規章,但是這些規章中包含接受仲裁的條款。對職業運動員更是如此,他們會面對如下的困境:要么同意仲裁,要么以業余運動員身份參賽。[7]
事實上,基于“同意”的仲裁傳統概念正在被仲裁的其他概念補充,在非商事仲裁領域,仲裁的相互同意的屬性已受到質疑,隨著仲裁變成最普通的爭議解決辦法,這些概念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同意”這一要件。一些學者選擇堅守“同意”這一信條,即使在沒有真正的“同意”時,創設出一個假設的“同意”。如果我們僅僅維持表面的同意,那么仲裁基于“同意”就不能令人信服了,還不如直接承認不存在同意的仲裁來的準確和明智。這樣人們就可以研究能替代“同意”的仲裁基礎要件。[8]
體育領域的特殊性證明完全拒絕仲裁的傳統概念是正當的。通過立法規定創設一個仲裁機制去解決體育爭議已成為大的趨勢。這個趨勢變得正常,雖然這種仲裁不是基于當事方的同意,但是國家司法權將認定這些程序為真正的仲裁。國家的法律強制要求在體育領域采用仲裁。[9]例如,在美國,依據《業余體育法》的規定,美國奧委會必須提供快捷公平的爭議解決機制解決與業余運動員、教練、訓練員、經理人、管理者或參與進受保護的競賽中的政府官員有關的爭議。如果業余體育組織在任何關于一名美國運動員是否有機會參加奧林匹克運動的世界杯或者國際性競賽并在這些競賽中代表美國的爭議同意服從有約束力的仲裁,那么這個業余體育組織就有資格或繼續有資格成為國家級的體育組織。[10]
在國際領域,體育仲裁仍然是世界反興奮劑法案(WADA-Code)的重要實施機制。目前已有超過570個體育組織接受了WADA法,并且各國政府于2003年3月3日在哥本哈根簽訂了關于在體育運動中反興奮劑的哥本哈根宣言,宣布服從WADA。隨后通過批準、接受、贊同或同意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體育運動中反興奮劑的國際公約(2005年10月19日)[11]。世界反興奮劑法明確指出CAS是審理與國際事件或與國際水平運動員有關案件的適格的有專屬管轄權的機構。這個規定被不同國家的立法移植,事實上,CAS仲裁已強制地由法律規定下來。
綜上所述,隨著仲裁已經成為解決國際體育爭議最受歡迎的辦法,我們不應再堅守“仲裁基于同意”這一信條,而應直接承認不存在同意的仲裁,并且順應社會實踐的發展研究能替代“同意”的仲裁基礎要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