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生
【采訪筆記】
接受采訪時,梁華鋒剛從醫院回來,38歲的他一臉疲倦,他摘下鼻梁上的眼鏡,揉揉眼睛,嘆口氣說:“我現在已沒心思和妻子再爭論,其實我也理解她的心,是不想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但我們都太急,結果,孩子在起跑線上摔了個大跟頭。”
給孩子全新起跑線
梁華鋒是上海一家冷鏈物流公司高管,其博士學歷是在國內讀完的,他的妻子曾在澳大利亞獲得雙碩士學位,回國工作不久兩人認識并很快結婚。結婚那年梁華鋒32歲,妻子28歲,婚后第二年有了兒子小楠楠。
妻子剛工作不久就結婚生子,在國內的環境下事業幾乎歸零。心高氣傲的她找不到稱心工作,干脆考了公務員,圖一份清閑。梁華鋒雖然在公司做到副總,但由于公司規模小,發展理念不合,干得也一直不順心。夫妻倆商量著咬牙堅持幾年,攢些錢,等房價漲一漲,孩子七八歲了,直接賣房移民奧地利。不但孩子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兩個人也能重新打拼事業。
計劃中,其他方面都很一致,兩人只是在孩子培養問題上有分歧。梁華鋒認為,奧地利那邊中小學教育氛圍比國內寬松,所以孩子現在只需安心玩,到那邊上小學一樣能跟上。而妻子觀點截然相反——歐洲中小學教學雖然寬松,但很強調綜合素質,文藝課占比非常高,孩子如果什么都不學,懵懂著去國外,很容易落后甚至陷入孤立。更何況,奧地利屬德語區,上學時要用德語、英語授課,同時還會學拉丁語,如果孩子此時什么都不學,到那邊一兩年融不進環境,一輩子就廢了。
“我們移民,是為了重新選擇人生的路徑,但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妻子堅持說:“孩子的事你就別管了,反正我工作不忙,從現在開始的5年時間里,我拼了全力也要把孩子培養出來。”
由于從未長期在國外生活過,梁華鋒對此不敢太堅持,索性放手讓妻子去做。他知道,妻子是個非常執著的人,認準的事,一定會付出最大努力直至達到目標。
十八般才藝樣樣學
做這番決定時,小楠楠才一歲半。隨后妻子專門購買書籍,研究“適合不同年齡段兒童學習的才藝”,研究歐洲兒童早期教育中的不同文藝教學模式。從小楠楠能夠磕磕絆絆說話開始,妻子每天都拿著三種卡片,同時教孩子中文、英文、德文三種語言。例如在小楠楠面前舉起一個蘋果的圖卡,讓他學著念“蘋果”,隨后舉起印有蘋果的英文圖卡,教他念apple,然后再用第三種教孩子念德文的Apfel。
妻子這么教的依據是,歐洲兒童從小就會使用兩種以上語言。梁華鋒曾表示反對,因為歐洲小孩同時掌握的多種語言都屬印歐語系,容易貫通。而漢語則屬漢藏語系,兩種語系思維模式截然不同,混著教很容易給孩子弄蒙。
但反對并不起效,妻子更進一步要求夫妻倆在家語言交流時,1/3用漢語,1/3用英語,其余用德語(兩人都在自學德語),給孩子制造一個“大同語言環境”。
從初期結果看似乎真有些道理,孩子3歲之前,說話會隨機使用中英德三種語言,更多的時候是一句話里摻雜三種語言。妻子堅定認為,一旦移民歐洲,進入當地語言環境,孩子就能很快適應。
語言上的小小成功讓妻子更有勁頭,從小楠楠兩歲開始,便選了一個專門教畫畫的早教班,從形狀、色彩學起——讓孩子早早對事物有觀察力和想象力。2歲半時候開始學表演課,為的是讓孩子從小增強在人前的自信心——妻子認為國外兒童普遍活潑大方,國內兒童則過于羞澀內斂。
這還不算什么,從3歲開始,妻子的“宏圖大計”開始全面鋪開,學鋼琴(理由是學習音律,鍛煉左右腦同時發育);學國際象棋(理由是鍛煉邏輯思維);學圍棋(國粹,歐洲也有圍棋俱樂部,更容易脫穎而出);學滑雪(在歐洲屬基本游戲技能);學游泳(基本技能);上英語早教課(系統學習語法),看德語電影(熟悉語言);學踢足球(鍛煉體質);上國學班(主要是背誦古詩,不能因為移民而忘本)。
別的孩子三四歲時,還在幼兒園跟著老師小朋友做游戲、聽故事。而小楠楠卻已成了超級學霸。妻子每天中午從單位偷溜出來,到幼兒園接上孩子,驅車在靜安區內像演員趕場一樣奔赴各種補習班,一直學到晚上6點才回家。然后一邊做飯一邊督導孩子學鋼琴,聽孩子背詩歌。等梁華鋒回家后,一家人邊吃飯邊考孩子各種才藝班教的知識。晚上臨睡前,再讓孩子把全天學的內容復述一遍才允許睡覺——這樣的日子,從周一到周日無一天休息。
“勤奮”付出的代價
孩子還小,又無法像別的孩子那樣睡午覺,經常累得瞌睡連連,不住哭鬧。梁華鋒看不下去,夫妻兩人終于有一天爆發了爭吵。兩人從孩子的問題又吵到了人生規劃,妻子痛哭著講述自己事業的失意,講述自己為孩子傾盡所有的付出……
總之,梁華鋒又一次妥協。只能眼睜睜看著妻子繼續帶著孩子奔走在各個補習班中直到筋疲力盡,眼看著孩子的眼神變得越來越木然。
轉眼,到了孩子5歲,為上小學做準備,又要開始補習數學和語文的一年級內容。妻子在毫不縮減原有課程的情況下,又增添了奧數的課程。此時孩子已顧不得上幼兒園,全天都在補課,每天在外活動時間超過10小時。
梁華鋒感到,妻子已經瘋魔了,他卻無能為力,因為稍有異議就會遭到一輪狂風暴雨的指責和控訴,他只能聽之任之。等孩子6歲進入小學后的第一個學期,令人驚訝的結果出現——老師反映小楠楠上課注意力分散,而且口語表達能力存在較為明顯的障礙,經常夾雜的英語或德語,讓他和小朋友之間溝通存在障礙,在班級顯得非常孤單,對公立學校老師講課的方式也難以適應。
妻子解釋這不是問題,他們的移民手續已經進入最后階段,半年后就會舉家遷移。
但更可怕的事情終于出現。孩子的視力突然下降,老師把他調到班級最前排也無法看清板書。妻子被勒令帶孩子去檢查,結果大吃一驚,一個月前視力還正常的孩子,現在突然快速下降,一只眼近視近乎600度,另一只眼睛也近400度。
醫院的分析是,孩子在學前階段超負荷的學習,尤其是長時間學習鋼琴、游泳,導致本就未發育到位的眼球長期超負荷,繼而在某一節點上突發器質性的屈光病變。
這是巨大的打擊,梁華鋒夫妻倆爆發了自結婚以來最大的一次爭吵。妻子仍不認錯,只辯解是梁華鋒的家族遺傳,兩人吵鬧到幾乎分居,妻子仍堅持要一邊治療一邊繼續學習,決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
“或許有家族遺傳,但我現在的近視程度也不過一邊300度,一邊200度,孩子的視力下降速度是驚人的。”梁華鋒沉痛地說。他現在每天都拿出一個下午時間陪孩子去醫院做治療恢復,移民的事也因此耽擱下來。
“我覺得,如果孩子的視力治不好,就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他沉痛地說,妻子身邊都是各色“要強”的家長,在他們感染下,妻子對孩子的教育已經到了一種偏執、迷信的程度,但無論如何,他不能再任由妻子這樣培養(摧殘)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