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單音節動詞運用的經典意義

李楠

摘 要：《水滸傳》中有大量的單音節動詞的運用。單音節動詞的大量運用，對于突出人物的行動和情節的快速展開，都有著重要作用。而在作者大量使用白描手法時，單音節動詞連續地、精彩地使用，也使人物形象、人物行為的描寫更加生動傳神?！端疂G傳》的語言是口語化的，而語言風格則明快、洗練、生動、準確，并且富于表現力，這與其單音節動詞的連續使用也有密切關系。

關鍵詞：單音節動詞；語言風格；經典意義

中國古代小說不僅講究情節的傳奇性、人物的個性化，而且在語言運用上與其審美追求緊相呼應。金圣嘆說：“《水滸傳》章有章法，句有句法，字有字法。人家子弟稍識字，便當教令反覆細看，看得《水滸傳》出時，他書便如破竹?！毖芯俊端疂G傳》中單音節動詞的運用，即可以看出這個重要的特征。

一、《水滸傳》單音節動詞運用的部分統計

通過對《水滸傳》中單音節動詞運用的統計，可以看到使用超過30次以上的就有：

提（127次）、拿（101次）、跳（93次）、取、砍（各68次）、挺（65次）、打（64次）、拍、搠（各50次）、拽（49次）、舞（48次）、射（44次）、脫（43次）、拖、撇、搭（各42次）、掣（38次）、鉆（37次）、拔、扯（各35次）、潑（34次）、捻、插（各33次）、揪（32次）、喝（31次）、扒（30次）。

而使用10次以下單音節動詞幾百個，不做一一提及。

比如第三回中，經典的段落“魯提轄拳打鎮關西”文字如下：

鄭屠右手拿刀，左手便來要揪魯達，被這魯提轄就勢按住左手，趕將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腳，騰地踢倒在當街上，魯達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著那醋缽兒大小拳頭，看著這鄭屠道：“灑家始投老種經略相公，做到關西五路廉訪使，也不枉了叫做鎮關西。你是個賣肉的操刀屠戶，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鎮關西！你如何強騙了金翠蓮？”撲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鮮血迸流，鼻子歪在半邊，卻便似開了個油醬鋪，咸的、酸的、辣的，一發都滾出來。鄭屠掙不起來，那把尖刀，也丟在一邊，口里只叫：“打得好！”魯達罵道：“直娘賊，還敢應口！”提起拳頭來，就眼眶際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縫裂，烏珠迸出，也似開了個彩帛鋪的，紅的、黑的、絳的，都綻將出來。兩邊看的人，懼怕魯提轄，誰敢向前來勸。鄭屠當不過，討饒。魯達喝道：“咄！你是個破落戶，若是和俺硬到底，灑家倒饒了你；你如何對俺討饒，灑家偏不饒你?！庇种灰蝗?，太陽上正著，卻似做了一個全堂水陸的道場，磬兒、鈸兒、鐃兒一齊響。魯達看時，只見鄭屠挺在地下，口里只有出的氣，沒了入的氣，動彈不得。魯提轄假意道：“你這廝詐死，灑家再打。”只見面皮漸漸的變了。魯達尋思道：“俺只指望痛打這廝一頓，不想三拳真個打死了他。灑家須吃官司，又沒人送飯，不如及早撒開?！卑尾奖阕?，回頭指著鄭屠尸道：“你詐死，灑家和你慢慢理會。”一頭罵，一頭大踏步去了。街坊鄰舍，并鄭屠的火家，誰敢向前來攔他？魯提轄回到下處，急急卷了些衣服、盤纏、細軟、銀兩，但是舊衣粗重，都棄了。提了一條齊眉短棒，奔出南門，一道煙走了。

這段文字共641個，其中用到的單音節動詞就有：拿、揪、按、踢、踏、提、打、滾、掙、迸、綻、撒、攔、拔、指、卷等十幾個單音節動詞。而類似的情形幾乎在《水滸傳》的每一個章節中都有大量的存在。

二、單音節動詞對人物、情節敘述的作用

《水滸傳》主要通過人物的行動和語言，在情節的逐步展開與演進中展現人物形象，揭示人物個性特征，因此單音節動詞對于突出人物的行動、情節的展開有著重要的作用。而在作者大量使用白描手法時，單音節動詞的連續地、精彩地使用，也使人物形象、人物行為的描寫更加生動傳神。

比如《吳用智取生辰綱》，這一節前半部的單音節動詞主要有“嗔、提、拿、趕、坐、跳、喝、罵、打、奔、歇、劈”，這些動詞大多數都是楊志做的，單單“拿”藤條的“拿”就有六個，三個“打”，六個“喝、罵”。從這些單音節動詞就可看出楊志對于挑擔的廂軍的嚴苛，正是這樣的嚴苛，使得這些士兵們怨聲載道，越來越不配合楊志的安排。

再如第二十九回，“武松醉打蔣門神”之前的大鬧酒店：

武松早把土色布衫脫下，上半截揣在懷里，便把那桶酒只一潑，潑在地上，搶入柜身子里，卻好接著那婦人。武松手硬，那里掙扎得？被武松一手接住腰胯，一手把冠兒捏做粉碎，揪住云髻，隔柜身子提將出來，望渾酒缸里只一丟。聽得“撲通”的一聲響，可憐這婦人，正被直丟在大酒缸里。武松托地從柜身前踏將出來。有幾個當撐的酒保，手腳活些個的，都搶來奔武松。武松手到，輕輕地只一提，提一個過來，兩手揪住，也望大酒缸里只一丟，樁在里面；又一個酒保奔來，提著頭只一掠，也丟在酒缸里；再有兩個來的酒保，一拳一腳，卻被武松打倒了。

白描武松的動作時，連續地使用“脫、揣、潑、搶、接、捏、揪、提、丟、掠”等單音節動詞，把武松勇猛之中又有一些兇狠的性格特征表現得淋漓盡致。

單音節動詞極富于動作感，又極容易表現《水滸傳》中人物生存背景中的人物活動與人物性格。同時，還可以看到，由于大量使用單音節動詞，使得敘事節奏格外加快，也正與《水滸傳》表現草莽英雄的殺人越貨、替天行道的特別行徑相吻合，讀來令人覺得痛快淋漓，一幅幅古代生活的畫面便躍然于讀者眼前。

三、單音節動詞對語言風格形成的意義

《水滸傳》的語言是口語化的，而語言風格則是明快、洗練、生動、準確，并且富于表現力的。而這一切與其單音節動詞的連續使用也有密切關系。

比如“武松打虎”中豐富多彩的辭藻和粗豪潑辣的語言，著力描述武松打虎驚心動魄的場面。在打虎的過程中，單音節動詞的出現尤其的多，口語化、生活化明顯?；⒛萌俗钪饕木褪恰皳洹薄ⅰ跋啤?、“剪”，但是描寫虎這些動作的時候都有其他單音節動詞來補充，使得這“撲、掀、剪”顯得更有氣勢，例如：在“撲”前，先是在地上按一按，最后從半空中“攛”下，整個動作連貫一氣呵成，給人以畫面感；在“掀”前也是先把前爪“搭”在地上；由于前兩個動作的失敗，導致在最后一個動作“剪”前，先“吼”一聲，再把虎尾“豎”起來。這一系列動詞的連用強調了老虎兇猛、氣勢逼人。而武松面對老虎的進攻，只有一個動作“閃”，四個“閃”可以看出武松的靈活，更是這些成功的“閃”，才使得老虎沒了一半的氣力。

武松打虎的精彩就是通過單音節動詞全方位、多角度、多感受的描寫形成?？芍^細節分明，扣人心弦，酣暢淋漓，動作心態，如聞其聲，如睹其景，如見其人?？谡Z化的動詞既寫出武松的天生神力，又寫出他與老虎搏斗的艱險辛勞，使這位傳奇式的英雄形象讓人感到十分親切可愛，血肉豐滿，感染力強。

在“魯智深倒拔垂楊柳”中，單音節動詞的描寫細致入微，嚴密而無疏漏。先是“相”，接著“走”到樹前，把衣服“脫”了，右手“向”下，身體倒“繳”，左手“扳”住上截，把腰一“趁”，便把垂楊柳帶根拔起。用“向、繳、扳、趁”四個字，口語化，場景化，使讀者如身臨其境看著魯智深英勇的拔出了垂楊柳。

單音節動詞的使用使得語言的表達更加簡潔明了，武松打虎這段的描寫也只用了一千多字，但是卻能成為讓人印象深刻的片段，只能說明其描寫都是精華。所以說單音節動詞的運用對語言風格的形成是顯而易見的。

單音節動詞的運用，只是《水滸傳》中眾多藝術成就中的一個，但是，借此，我們不僅可以更深入地理解《水滸傳》語言藝術的經典意義，而且，可以由此反思中國古代小說優秀的藝術傳統對于現代小說藝術的借鑒意義。

[參考文獻]

[1]《貫華堂第五才子書水滸傳》，金圣嘆，萬卷出版公司，2009：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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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水滸傳——名家匯評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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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古典小說的思想與藝術》，周先慎，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7]《北大大課堂——水滸四議》，聶紺弩，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作者單位：廈門興才學院，福建 廈門361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