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曉陽
我站在金臺路上,看著那漸晚的夕照。只希望時間再重來一次。熟能生巧,到時候。我可能就沒有那么難過了了,真的。
昨天傍晚,我在同事家開會,她突然指著窗外,說天啊,今天的云好美。
我沖到陽臺,看著幾片碩大的云層被連在一起,深深淺淺,在夕陽的照耀下氤氳成奇特的紅色,像是油畫,又像是夢境,好不真切。我拿著手機,拼命地想要留住那一剎那的美景,突然就想到了“金臺夕照”,莫名其妙地,認定這是我在北京見到的最美的晚霞。
我趕緊打開App,看瀛瀛此刻飛到了哪里,然后把照片發給了他——那時那刻,他正飛過北極圈上空,馬上就要南下進入加拿大空域。這樣美的景色,不管我多么遺憾,他終究是錯過了。
我感到沒來由地煩躁、低沉,什么事都不想做,只為了他們—那些我在意的人,沒有機會看看那轉瞬即逝的天空,看看那被暈染成紅霞的幾片云彩。
而更難過的是,我知道從今往后,無論云彩是美是丑,天空是藍是灰,那個坐著飛機一路西行,即將在遙遠的國度勇敢生活的人,都無法同我一起體味了。
我早知道他要走,早在去年冬天剛剛到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可能會走。這大半年來,他在為了這次遙遠的出征,做著一系列必要的準備。我看著他備戰托福,看著他拿到offer,通過簽證,訂下機票,直到昨天早晨坐上飛機,一走了之。這些過程,我都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每一個環節結束,都意味著他離那片大陸更近一些,離我和這座待了五年的城市更遠一點,但我從來沒有放在心上——我從來都不真的相信他會離開,會獨自到世界的另一個角落去生活、學習、闖蕩,從來沒想象過分開的場景,沒意識到自己會失落成這個模樣。
可現實告訴我,我不過是心存僥幸而已。他終究,還是離開了。
前天晚上,我們聚在一起吃送別飯。我有預感,這或許是他遠渡重洋前的最后一次團聚,但我還是沒心沒肺的,并沒感受到多少遺憾。在地鐵站,我們擁抱告別,他抱得很用力,我笑著跟他再見,轉過頭來就已淚流滿面,只能一路不回頭地往站內奔去。地鐵難得空空蕩蕩,連帶著我的心都空空蕩蕩的。我坐在那里,突然感到滿心的酸澀,很苦很苦,讓人無法承受。
上大一的時候,每次去北大找他蹭飯,他總會坐上一個多小時地鐵,把我送回中國傳媒大學。研一的時候,我一條微信,他又坐著漫長的地鐵到通州找我一起涮火鍋。看完《致青春》的四月夜晚,我們從大望路出發,沿著長安街一路東行,走過了無數個地鐵站;某年盛夏的王府井,我受到變態的尾隨,嚇得邊掐自己的大腿邊催促他快點出地鐵,趕快趕過來,幸好最崩潰的時候,他真的跑來了。
再多的事,都懶得再說,三天三夜也寫不完。不,十天十夜也夠嗆。我們實在認識太久,實在感情太深,生氣時讓人大動肝火,平日里又一起創造了無數種悠閑自在的生活。從高三那個暑假開始,每個坐在他自行車后座上游走小城的傍晚,都能在這一刻逼出人的一筐眼淚。我不想哭,真的,我忍著忍著,忍到家里,終于還是忍不住。
我想,以后再沒有一個人,能夠讀懂我的所有情感,再也沒有了。我們隔著千山萬水,隔著12個小時的時差,隔著千差萬別的生活,那個會騎著單車從西北四環跑到東五環找我的少年,他就這么離開了。離開北京,離開我的生活,不管我承不承認,不論我想不想,下次見面都遙遙無期,可能三兩年,可能更久,但絕沒有可能是明天。
我號啕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看著他的電話,過了明天,這個號碼就不能隨時打通了,他會換成美國號碼,都不是11位數,我也一定記不住的。我打過去,我們對著電話哭喊,他哭著說,從認識時起,就沒有分開過。我說你這個混蛋,一走就是這么久,我真是煩死你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夢里他坐上了去北美的飛機,我嚇得瞬間醒來,松了一口氣,幸虧是夢啊??墒寝D念一想,他可不就是要走了嗎?行李一定已經收拾好了,他要去讀博士了,去世界最好的大學,五年。
我覺得以年為單位去計算時間長短,都是耍流氓,如果換成一千多個日子,似乎還好等一點,心里也覺得好過多了。
昨天早晨,我醒得很早,匆匆收拾了一下就跑去找同事開會。我已經努力地給自己找事情做了,可還是一直走神,看到App上他的航班由“催促登機”變成了“等待起飛”,那架小小的飛機逐漸離開北京,一路向北,即將跨越亞歐大陸的最北端,飛過北冰洋的上空,再由加拿大飛往美國,最終落在紐約。然后他要在那里轉機,最終抵達北卡的小鎮達勒姆。那或許是個比我們的故鄉新鄉市還要小的城鎮。但也是他未來五年的歸宿,是他的第三故鄉。
我的心里空落落的,比失戀還要難過。失戀了,大不了再找一個;可是這跨越了整個太平洋和北美大陸的距離。卻真真切切地將我們的生活隔離開來。離開的人因為新的環境和事務沖撞著,未必會覺得孤獨;只有留下的人最可憐,除了難過,還是難過,我覺得我十天半個月都好不了。
唯一慶幸的是,如果能借此瘦下來,也算功德一件。但我覺得也懸。
這兩天,北京的天氣好得驚人。云很細碎,時時飄浮著,容易讓人忘了時間。我奢侈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看著那美得驚人的云,心想,達勒姆的天氣一定很好吧,等到冬天的時候,空氣肯定比北京好太多。到那時,我就不會因為他錯過了今天的晚霞而感到遺憾了。
瀛瀛曾經坐十號線時,用特別搞笑的語氣說,哇,金臺夕照這個站名,可有感覺了。
我站在金臺路上,看著那漸晚的夕照,只希望時間再重來一次。熟能生巧,到時候,我可能就沒有那么難過了,真的。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