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立榜
中秋節的下午,去赴高山上一戶人家的飯約。這個小村落里青壯年幾乎全部出去打工了(說是“全部”,也不過二十幾人),留給生于斯長于斯的土地的,就是這么幾位老人和孩子,以及幾條永不厭倦地守著鄉愁的狗。
霧霾鋪天蓋地地在暮色中緊緊地包裹著這個小村寨,吊腳木樓影影綽綽地偎依在一個小山溝里,屋脊上灰暗的瓦檐在濃霧里一片朦朧。整個村寨沒一點聲響,像沉睡的古井。
主人邀了五六個人來陪我,餐桌上是自制的腌魚和幾碗剛從地里挖來的土豆。淳樸的山民勞累了一天后,喜歡喝酒嘮嗑,話題都是農事和娃兒的學業。本來不值得多說的芝麻小事,他們也談得津津有味、笑聲朗朗,他們似乎只有聚眾喝酒時才能排遣生活的枯燥和勞累。在酒酣耳熱之際放縱地大聲說話,是他們倍感幸福的時刻。平日大家都各自隱藏在深山里鉚著勁兒勞作,難得見上一面,見面了也只有一聲像隨意落在路旁的樹葉一樣簡單的問候。
唱酒歌和猜拳是節日里必不可少的程序,唱歌、猜拳和在田里吆牛的聲音是他們的聲帶發出的最大音量,他們只有用這種聲音來驅逐山村的無邊的寂寞。
這個山村開設了一個只有一二年級的教學點,我是這個教學點唯一的一個老師。
下午放學了,娃兒們三三兩兩地散去,偌大的校園就空蕩蕩地留給我一個人。那時,要是天氣晴好,我就持一卷在手,走上一條通往山梁的小路,迎著徐徐吹來的山風,看遠處田間地頭的農人勞作的身影,看懶懶地散落在山間的民房和飄浮在民房上空的炊煙,看天上的鷹飛燕喃和一會兒卷一會兒舒的云,直至農人和狗沐著殘陽、拖著長長的影子回家。要是陰雨天,我則坐在完全屬于我的斗室里靜靜地看書,讓自己融進書中的萬千世界。要是腦海中某根神經擦出了火花,則執筆鋪紙,將零零碎碎、輕輕淺淺的心事付諸筆端……
其實,寂寞并沒有什么不好,寂寞可以放飛自己的心靈,寂寞可以讓心靈遠離塵囂紛亂的世界,寂寞不僅可以讓自己屬于自己,也可以讓世界屬于自己。
從某一個層面來說,寂寞也是種幸福。比如明星,他們其實偶爾也盼望擁有一份寂寞。在人群里風風光光地“拋頭露面”,久了也會覺得累,長期生活在鮮花和掌聲里,也想找一個枝頭棲息疲憊的心靈,也想素面朝天地寂寞一陣子……不久前觀看一檔電視訪談節目,刀郎解釋了他為何一直帶著帽子。他說,這樣做是為了降低他的外觀辨識度。在現實生活中,他是從不帶帽子的,他走在街上,包括進菜市場,從來沒有人能認出他來,他可以從容逛街,甚至買菜砍價,享受寂寞的樂趣。
我教書的這個村子里,農人樸素、粗糙、簡單,心境卻一片透亮,他們心里都裝著一盞燈,照亮著樸拙得掉渣的“娃兒快些長大、莊稼有所收成”的心路,所以山里人貌似孤獨卻并不空虛,貌似寂寞卻并不落寞,貌似簡單卻一片充實。
在遠離家人、遠離繁華的大山一隅,在沒有雜事纏身的情況下,我懷擁寂寞放牧心靈,靜靜品茗讀書、享禪意人生;聽一首自己喜愛的曲子,體味思緒放飛的韻致;踟躕鄉間小徑,感悟“采菊東籬”的意境……甚至,我有時什么都不做,讓自己端坐在黑夜里,聽自己的心跳和脈搏,聽書桌上的水草伸腰舒展的聲音。
既然緣定寂寞就善待寂寞,何況寂寞是人生旅途中一抹諧音……
(作者單位:貴州錦屏縣地方史志辦公室)
責任編輯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