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名風波

周正　唐巧麗

每次測試后，我都會讓學生把卷子拿回家，讓家長審閱并簽名，然后再收上來檢查。這既能讓家長了解孩子的學習，創新家校溝通模式，又能讓家長提點建議，加強家校協作，對班主任工作無疑是一舉兩得的。

一次試卷收上來后，我在辦公室里逐一檢查。在試卷的空白處，有的家長寫著對老師的感恩，有的寫上對老師的希望，還有的給孩子定下了考試目標，其“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之情躍然紙上。“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我一邊翻閱，一邊感慨，心頭熱乎乎的。

當翻到小榮的卷子時，我腦海里馬上浮現出這孩子可愛的笑臉。小榮是個單親孩子，與父親相依為命。榮爸書讀得不多，在鎮上跟人家搞建筑，每天早出晚歸，風里來雨里去的，那飽經風霜的臉和粗糙的雙手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雖然工作辛苦，但他十分看重小榮的學習，用他的話來說，小榮是他這輩子的唯一希望，只要孩子成績好，要他干啥都愿意。小榮也爭氣，成績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但這次考試卻只考了85分，幾道計算的題目，他居然做錯了。我很想從試卷上得到榮爸的意見，但我失望了，上面只有一個“閱”字。算了，工作又忙又累，哪有工夫寫這些？再看簽名，字寫得有點歪扭，透著幾分稚氣，怎么看也不像一個生活滄桑的男人手筆。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找出榮爸之前的簽名比較，差別太大了，我馬上得出了結論：這個簽名是“假冒產品”。

這是誰簽的呢？經過仔細分析和對比，我確認是小榮代簽的。盡管小榮一再刻意模仿，但“畫虎畫皮難畫骨”，這點小伎倆又怎能逃得過我的火眼金睛呢？“這孩子，又當爸爸又當兒子！”我在心里埋怨。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罵他個狗血淋頭？罰他掃廁所，以儆效尤？……我不斷思考著處理方法。“不行，不行，沖動是魔鬼，課間找小榮了解情況再看唄！”我打定了主意。

第一節課間，我把小榮找到了辦公室。當小榮看到我辦公桌上的卷子時，臉上掠過了一絲不安。“做賊心虛！”我看出了端倪。

我不動聲色，和藹地對小榮說：“這張卷子你爸爸簽名時說啥了？”

“沒，沒，沒說啥，他要我下次考好點！”小榮極力掩飾自己的慌亂，但話說得吞吞吐吐，聲音很小。

“這是你爸爸簽的嗎？”我指著試卷上的簽名直接問。

“是的。”小榮點了點頭說，臉漲得醬茄子一般。

“那你看看這兩個簽名怎么回事？”我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分別指著兩個簽名說。

“我……我……不知道！”小榮從牙縫里擠出了幾個字，頭幾乎抬不起來。

看來小榮是準備把這“低級錯誤”進行到底了，而且絲毫沒有“坦白從寬”的意思。不發威你還當我是病貓呢！我有點生氣了，馬上從褲兜里拿出手機，加重語氣說：“把你家長的電話告訴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一個電話，真相就會水落石出！”

小榮更加不安了，額頭上還沁出了細細的汗珠。或許是害怕我的威嚴，他擠牙膏般說出了一串號碼后，竟然在我面前蹲下去抽泣了起來。

在按下手機確認鍵的一剎那，我看到了小榮淚眼朦朧中的絕望，不知怎的，我的心竟一下子軟了。“給他一個機會吧！”此時我內心全是這個聲音。我急中生智，給自己找了個臺階：“老師的手機沒電了，你先過去上課。有什么話，可以隨時過來和老師說。”

第三節下課，小榮塞給我一張紙，還沒容我反應過來就一溜煙地跑了。打開那張紙，原來是他寫給我的信。

“尊敬的周老師：

這次簽名確實是我模仿著寫上去的，沒想到給你一下子發現破綻。我錯了，你原諒我吧！上周，我爸爸的腿受傷了，干不了活，我很心煩。放學回家，除了抓藥、洗衣，還要喂雞澆菜，活好多，沒時間復習，所以考差了。但你放心，下次我一定把成績趕上來。我發誓，不騙你！我爸脾氣不好，你是知道的。你如果告訴他這次考試的情況，會影響他腿傷的康復，我也免不了一頓毒打。你還記得那次我手上的淤痕嗎？當時你問我，我說是不小心摔傷的，其實是我考差了給他打的。老師，求你了！”

讀著信，我的眼淚就來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一齊涌上心頭。我慶幸，自己沒撥通那個電話；我糾心，差點就用自以為是的愛委屈了小榮。一個人的自尊是高貴的，特別像小榮這樣的孩子，自尊心既強烈又敏感，一不小心，就會好心辦壞事。該怎樣幫助他呢？我陷入了沉思。

下午上課，我拿了一張空白的試卷，讓小榮重做一遍。做完后，我還鄭重其事地寫上了100分。小榮吃驚地望著我。我摸著他的小腦袋說：“這是老師借給你的，以后慢慢還。”小榮懂事地點了點頭。

下午放學，我到了小榮家。病床上，我看到了榮爸，他腿上纏著繃帶，見我來，馬上坐了起來。

“是不是小榮在校惹事了？你告訴我，讓我收拾他。”榮爸著急地問。

“沒有！沒有！小榮很乖！”我擺擺手對他說。

“是孩子學習退步了？”榮爸掙扎著向我走來。

我讓小榮拿出卷子給他看，并告訴他，小榮學習很上進，考了全班第一名，我這次來是報喜，順便做個家訪。榮爸拿著卷子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在欣賞一件珍寶，嘴里喃喃地說：“不錯，不錯！”他臉上的皺紋慢慢地舒展開來。

我和榮爸聊了好久，談得最多的是如何科學教育孩子。我特意告訴他，對孩子要正面引導，多鼓勵，少批評，不能棍棒教育，還給他講述了報刊上報導的個別家長，因教育方法不當而導致孩子做出極端行為的故事。榮爸聽出了我的弦外之音，當即向我表態，以后絕不會再對小榮實行棍棒教育。屋子里仿佛一下子射進了燦爛的陽光，我一身輕松，回頭看看小榮，他臉上是如釋重負的寧靜。

第二次考試，小榮不負眾望考了100分。交回來的試卷簽名處，榮爸全是感激的話。他說：“學生能遇上好老師是幸運的，而你就是小榮的好老師！”

元旦那天早上 ，小榮送給我一件特別的禮物——一束菜花，那菜花帶著晶瑩的露珠，散發一股淡淡的清香，在陽光下盡情地綻放，一如小榮的笑臉。小榮告訴我，這是他親手種、親手摘的，希望我喜歡。在別人眼里，可能它一文不值；但在我眼里，它卻珍貴無比。它是我最好的新年禮物，我仿佛看到了小榮金子般的心。

每個孩子都是一顆晶瑩的水晶，美麗而又珍貴，我們老師要小心翼翼去保護。每個孩子都不是愛的絕緣體，只要奉獻愛的甘露，就會收獲一片姹紫嫣紅。

而我，常常害怕自己做得不夠，愛得太少。

（作者單位：廣東信宜市懷鄉第一中心小學）

責任編輯 晁芳芳